院门是开着的,堂屋门前的石台子上晾晒着一大片杏仁,足足有二三百颗吧。爹和娘都不在院子里,推开屋门,见娘正闲坐在沙发上打盹儿,爹在西侧房的床上躺着。这几年爹因为老慢支,稍微一活动,都憋喘得厉害。每次回老家,多是娘在洗洗涮涮、拾拾掇掇的,爹总是躺着休息。
问娘,爹是不是又憋喘得厉害,娘说还那样,不活动就没事,这两天摘杏累着了,歇上几天就好了,又指着晾在地上的一堆黄杏对我说:“老院里的那棵杏子树,今年结了好多果,这两天说黄都黄了,只是招鸟儿。昨天我和你爹摘了些,树顶上的太高够不着,鸟叨的腐烂的晒了仁,拣了些好的给你大娘和几个哥,还有左邻右舍的分了分,剩下的这堆给恁留着呢。”
我拣了个杏子用手擦了擦,就三口两口地下了肚,一点儿也不酸,香香甜甜的。娘说,你一会儿踩个凳子,把树顶上的也摘来,省得都叫鸟儿糟蹋了。
见爹已经睡着了,我就提了个荆条筐子上老院走。两三年没去了,那棵杏树长成什么样了呢?
老宅的院子并不大,堂屋是花岗石墙的瓦顶房。前几年草顶土墙的西屋塌了,我和哥就把老墙的土块垫到了院子里,又简单地用空心砖垒了西院墙。推开大门,就看见了堂屋门前的那棵杏子树,匝把粗的树干,歪歪扭扭的,枝叶却茂盛,郁郁葱葱的。大概是杏子压坠的缘故,低处的几枝都弯到了地,树顶上还有不少的杏,点缀在油亮碧绿的树叶中,黄灿灿的,很鲜艳。
蹲在门台子上点了颗烟,弥漫的烟雾中,想起了童年时大伯家的杏树。那一棵杏树,我七八岁的时候双手合拢才刚能抱过来,树冠占满了大半个院子,一到芒种前后,麦子就要收割了,杏子也一夜间全黄了。有时也能沾了堂弟的光,伸了杆子打几下,给上个三五颗装在衣兜里,捂到半夜舍不得吃。有时即使放嘴里,也是漱糖似地噙上大半天,再一点一点地吃下去。杏仁却舍不得吐出来,就留在嘴里当糖吃,有时睡觉也不吐,往往一漱好几天,吃饭时就拿出来放兜里,闲了再放嘴里漱。
后来那棵老杏树,翻盖房子的时候刨掉了。而眼前的这棵小杏树,才不过五六年,竟已硕果累累。想爹栽下这棵杏树苗的时候,也还在种着六七亩地,每天耕耕种种的不闲着。如今爹已是八十六岁的年纪,娘更是八十八的高龄,连走路都困难的爹和九十度驼背又是小脚的娘,却还总是不闲着,单垫在这老院子里的老土墙,当时我们都愁着怎么砸碎了垫平些,可终因太难弄而放弃了。不知爹用了多长的时间,竟把这院子侍弄得平平整整了。如今又在靠墙的地方点种了芸豆和丝瓜,不知爹娘下了多少的力气呢!这些瓜菜和花生,爹娘又能吃得了多少呢!还不是每次回城都给我大兜小兜地可劲里装?
哎,爹娘不就是这杏树吗?为儿女们遮风挡雨,哪怕压弯了枝,累弯了腰,也没有懊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