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初二这天,我给母亲炖了一条鱼。
在我的老家,老人们逢六十、八十等大寿的年份,要提前一年,在二月二这天摆开酒席,邀亲朋好友提前庆祝,连续祝贺三年。期间逢生日那天,还要庆贺热闹一番,老人们尽享含饴弄孙之乐,场面极为祥和。
民间还有一个说法,叫做“七十三、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”。说的是,圣人也就活七十三、八十四,这两个年龄是个坎,迈过就能长命百岁。如何迈过这个坎?民间又有一个说法,就是到了这个年龄的老人,在二月二这天“吃条鲤鱼蹿一蹿,定能活到九十三”。这话没什么科学道理,但凡老人、晚辈心情愉快,就比什么都好。
母亲今年正好走到了这个坎前。
春节前,母亲几次说,过了这个年就八十四了。春节后,母亲几次说已经八十四了。不论母亲怎么说,我只有一句话,别管多大年龄,只要健健康康,就好好的过日子。我知道母亲的心思,二月二应该吃一条大鲤鱼。虽然我很少下厨房,更没炖过鱼,但二月二这天,一定要亲手买一条鲤鱼,亲手为母亲炖一条鱼吃。
正月里,人们沉浸在过年的欢乐中,幸福的日子总过得很快,转眼二月初二到了。天刚蒙蒙亮,我开车赶了一个农村集市,在几个卖鱼的摊位,来来回回走了几趟,仔细挑选着鲤鱼,最终买了一条近三斤重的。来到母亲的住处,我把这条活蹦乱跳的鱼送到母亲眼前,母亲既心疼儿子起得早,又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。
吃罢早饭,我陪母亲去公园赏春。母亲的脚步还算轻快,走过一段河,又踏上一片坡,心情很好。回来,我给母亲沏上一杯茶,就进了厨房。再次面对这条鱼,却犯了愁。鱼怎么炖啊?我仔细回忆母亲给我炖鱼的情景,脑子里设计着炖鱼的流程,从水池里把鱼捞上来,放在案板上,开始刮鳞。
鱼是活生生的,劲儿挺大,从放上案板就极力反抗,用刀的时候更是拼了命的挣扎,鱼头翘起,鱼尾把案板拍得啪啪响。鱼背和鱼肚上的鳍都竖挺起来,我真有些顾此失彼了。一手摁着鱼头,一手用刀使劲地刮着鱼鳞。突然,鱼肚一鼓,刀划破了我的左手食指,我不由自主的哎呦了一声,鱼也滑落到了地上。
正在客厅喝茶看电视的母亲,听到了我的哎呦声,起身来到厨房,焦急地问:怎么了?我说,没事,鱼掉地上了。母亲不信,一把把我的左手拉过去,那动作真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。我刚受伤的手指,鲜血还在向外渗出,母亲的双眼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爱,赏春的好心情没有了。母亲说:“你去歇歇吧,我来做。”我说:“没事,只是划破点皮,还是我来做吧。”母亲转身离去,过了一会儿又走进厨房,手里拿着一片创可贴。母亲把我受伤的手放在水龙头下,认真地清洗,然后仔细地帮我贴上创可贴,再三叮嘱说:“不要慌,慢慢来,可别再弄破了手。”
母亲又一次慢慢地转身离开厨房。我吃过多少顿母亲亲手做的饭,吃过多少次母亲亲手炖的鱼啊。母亲,又有多少次为了孩子们吃上可口的饭菜而流汗流血呢?我极力地平息着心绪,用一颗回报、感恩的心,又开始了炖鱼。丝丝的鱼香味,从锅盖的缝隙里挤了出来,迅速弥漫了整个厨房。
盛好鱼,盏上酒,我把母亲扶进饭厅。我给母亲夹了一块鱼肉,自己却不肯吃。我说:“娘,今年是你八十四岁的大寿,儿子为你炖条鱼,你尝尝,好吃吗?”母亲说:“炖的鱼里面有我儿子的血,我怎么吃的下去啊。”娘说这话的时候,嘴角有些哆嗦,眼里再次流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爱怜。
本来只有娘俩吃饭,气氛热不起来。母亲这样一说,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屋里更是寂静,我要让母亲快点高兴起来。我说:“娘,这炖鱼里有儿子的血作佐料,味道肯定不一般,你尝尝好吃不?”我极快地端起酒杯:“娘,儿子敬你,你今年八十四,吃了这条鱼,蹿一蹿,定能活到九十三。”我劝着,娘才拿起筷子,吃起了鱼肉。我尽力寻找着让母亲高兴的话茬,回忆一些让母亲愉快的往事。母亲的脸上多了一些笑容,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。
几杯酒下肚,我已经有些晕乎,吃罢饭,上床休息去了。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当我睁开眼的时候,母亲坐在我的床沿,看着我受伤的手。见我醒了,娘问:“还疼不?”我说:“没事,真的一点都不疼了,你就放心吧。”我安慰了母亲,回到了我的小家。
过了二月二,年算是彻底过完了。初三早晨起来,创可贴也不知滑落到哪去了,手一点也不疼了,虽然还有一个细长的口子。饭后,我去上班,刚到办公室,手机突然响了,是娘打过来的。前几年,我给母亲买了老年手机,把几个亲情号码输进去,第一个当然是我,也多次教给母亲怎么打电话,但母亲老了,又不识字,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。这次怎么突然打电话啦?
我急忙接通电话问:“娘,有什么事吗?”连问了几遍,才传来母亲苍老疲惫的声音:“唉,二月二,真不该让你给我炖鱼吃,害得把我儿的手都划破了,你的手还疼吗?”我心头骤然一颤,受伤的是我的手,疼痛的却是母亲的心头啊。我故作镇静地说:“娘,现在手一点也不疼了,你不用挂念了。”我拿着手机,听听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,好长时间,听筒里竟传来母亲微弱的啜泣声。
这微弱的啜泣声里,饱含着多么深的母爱啊。我不忍挂断电话,任凭眼泪随着脸颊滴落在办公桌上。■心飞扬 摄影
大 运之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