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时的年,比现在热闹,因为旧年旧事。
逢集市这天,大人给上几毛,就可以玩一天了。中午的一毛钱可以吃两个大煎包,一天不饿。若是腊月的年集,比三月的大会都热闹。
吃了煎包,买了炮仗,必去羊市看羊抵头。长长的、厚厚的两队人墙中间,一端一个壮汉牵一只羊,从两头往中间飞奔。跑过半程,两人一闪,两只羊“砰”一声,头与头撞在一起。
有时候一方使点小动作,羊就要撞上的时候,轻轻按一下自家羊头,能把对手鼻梁撞得血肉模糊,十有八九逃之夭夭,两家也闹翻了。按羊头用巧劲,轻了羊头不下沉,重了能把羊按个嘴啃泥,输羊又丢人。
斗羊的人大多是规矩的,凭着膘肥力强得胜。常见人称老邱的壮年男子,头发长长的,脸色黑乎乎,披件军大衣。知情的人说,他拉过游击,抗日打鬼子是个有功之人,生活好,羊喂得好,斗羊对手不多。他只与高手过招,为了看他一次表演,要等到晌午头。
斗羊之前,老邱给自己的羊喂几把豆子,羊似乎精神了,一两个回合,就把对手抵得落荒而逃。
旧时的年,杀猪那天不能错过。几个忙人,把猪捆起来,拎到一张桌子上杀了。我和几个弟弟,心里是又紧张又沉重。玉堂自言自语说:“这猪多疼呀!多难受呀!”玉振旁插语说:“家有六畜,牛、马、羊、鸡、狗、猪,就猪一年不干活,吃饱睡,睡了吃,一身肥肉不杀它杀谁?”玉生接着说:“有道理,牛耕地,马拉车,羊有奶,鸡下蛋,狗看家,它们都有事干,没功劳也有苦劳,已经受苦了,过年俺就不杀它们一刀了。”
那杀猪的大人听了挺高兴,夸奖说:“评论得公平合理,给你们猪蹄夹玩去吧!”天黑以后,给蹄夹里放些猪油,点着一根捻子照着亮,到处跑着玩,就不再想猪难受了,再到后来吃着香喷喷的猪肉,也就只有享受了。
有一年除夕下大雪,我和玉生、玉堂、玉振,也学着大人,在四叔家小厨屋喝酒守夜。菜有现成的,父亲正在家过油,丸子、菜盒、藕夹一样端来一碗。四婶子又给炒了鸡蛋、肉丝萝卜条,再加上过年的小凉菜,还很丰盛的。
玉堂从家里拿来两瓶冰雪露,我们边喝边聊。两瓶冰雪露喝完,又喝红葡萄酒。都是第一次喝酒,只觉酒是甜的,哪知酒醉人,一个个脸红扑扑的,语无论次,胡吹海嗙。
玉振手舞足蹈,唱歌一曲又一曲,还自言自语屋里太热,要出去唱。在雪地里,连蹦带跳。开始站着唱,后来躺着唱,在雪地打着滚唱,劝不走。四叔他们老弟兄几个,也在大爷家喝酒。听到院子里有动静,出来一看对我说:“小玉振喝醉了,你们把他弄屋去吧,给他喝水,睡一觉就没事了。”
几十年过去了,那时的年没现在那么多可去的地方,但与故土相连,与乡情相依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,玩得情足意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