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随着夏天的脚步,孩子们陆续穿上了各式各色的凉鞋,从头到脚都十分漂亮。我的凉鞋岁月有四种难忘的印象,蝉噪不止,令人讨厌的午眠去而复返,可以吃冰糕,以及开始穿凉鞋。
彼时,男生的凉鞋样式出奇地一致,姑且称之为泡沫凉鞋。棕色的泡沫鞋底,黑咖啡色的塑料鞋帮,被十二颗鞋钉锁在鞋底上,物料运用将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。长长的鞋带既可卡入前面的缝隙,也可别进两侧的扣子。这样的鞋子不美观,却很价廉,一眼望去人人皆穿,算是记忆中的一道奇观。
我觉得足踏凉鞋的最大好处并非凉爽,而是节约时间,因为省去了穿袜子、系鞋带,早晨总能多睡一两分钟。可惜泡沫凉鞋质量不佳,鞋底常被铁钉一类的尖锐之物刺穿划破,甚至伤及脚底,痛得落泪。况且,夏天结束后,脚背会留下交错的鞋帮印记——没有覆盖的皮肤要黑不少。
这还不是最让人烦恼的。孩子好动,爱跑爱跳、追逐打闹,酷暑亦不曾停歇,所以大人常说“娃儿费鞋”。我们乐此不疲,它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。最先受伤的是鞋钉,要么是它从鞋帮上断落,要么是鞋底的孔锁不住它。每当此时,我连大气也不敢出,挪到无人区,才敢脱下鞋子拎在手中回家去。
作为留守儿童,爷爷是我的家长,遇到这样的事,只能向他求助。可他似乎并不在意,只淡淡的说一句:知道了。我心底焦急万分:这是仅有的一双凉鞋,明天光脚面对同学们?眼看着天就要黑了。
烟囱里开始冒烟,我去灶屋打探晚饭,却见爷爷坐在灶前的木凳上,左手用火钳夹住什么东西在烧,脚边放着受了重伤的鞋子和一把钳子。隔了许久,抽出火钳,才看清那是一拃长的铁片,前端火红。右手拿起钳子咬住另一端,侧过身,将铁片紧贴鞋帮的横折面,顿时冒出一缕白烟,伴随着焦臭味,左手拇指赶忙将鞋帮按在鞋底的原来位置固定。然后,爷爷把鞋子递给我,沉声说:好了。此时,锅里的水已经烧开,该下面条了。
对于新生的凉鞋,我倍加爱惜,但过不了几天,便忘到九霄云外,跑跳疯玩如初……爷爷为我补鞋的场景,每一年都会出现,次数不一,童年的那些夏天就这么溜得无影无踪,只剩如今的回眸。
后来,凉鞋的款式多了,也更加结实,不过一旦坏掉,再也无法用老办法修补,被迫以新替旧。
年年岁岁的成长中,泡沫凉鞋逐渐淡出我的生活,年迈的爷爷逐渐淡出我的生命。先是四处求学远离故乡,继而留在城里糊口。他生活在老家,如同圆规的定点脚,我漂泊在外,好似圆规的移动脚,彼此牵念,聚少离多,终于在一个寒冬变成永别。
又一个槐序之日,我忽然想到穿着爷爷补过的凉鞋上学、回家的那一个个夏天,它们都一去不复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