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视屏幕上又在谈论“低碳经济”的话题,我突然就想起那些个没有空调冰箱的低碳岁月里,曾给我那么多惬意和美好的凉床上的夏夜。
那时我家在城郊结合部一所中学的操场中央,我的妻子在这里任教,两个女儿又都在附近的小学读书。那时的夏天,一天忙忙碌碌下来,大人小孩最盼望的,就是家门口操场空旷的夏夜了。
只待日头一落山,我就将竹子的凉床打从家中搬到门前,孩子们便忙着提来洒水壶,在凉床前后左右的地上洒井水降温。妻子打来满满一脸盆的热水,用抹布沾湿后,在床面上反反复复地擦拭,直到床面饱经沧桑的古铜色晶莹剔透才罢休。待到吃过晚饭洗罢澡,全家人手持扇子各就各位,端坐到自己的那张凉床上去,纳凉、聊天、休憩、吃西瓜。
我家的西瓜,可不是一般意义的西瓜,是附近的瓜农家长卖给老师们的,没用化肥、农药。但是,我的两个女儿那么喜欢吃的原因,还在于那是我和妻子精心泡制的特殊西瓜。这西瓜被我们早早地就装入网袋,系上一根长长的绳,垂放、浸泡在我家附近那口古井中,泡制成为“井水镇西瓜”。
夜幕降临,牵拉绳索,取出网袋,但见西瓜表面水汽氤氲,凉气习习,过刀之处,皮脆瓤红。坐在凉床上,品尝这井水镇西瓜,透心凉,穿心甜,绝对赛过今天的冰镇西瓜。
我家四张凉床,就一字排开,摆放在“丝瓜叶爬满了我家窗口”的绿荫旁,摆放在“八面来风打从我家门口拂过”的操场上。我和妻子的凉床分置两边,两个女儿的凉床紧挨着置于中间,为的是防备她们入睡后掉下凉床。
我家四个人手执着四种不同的扇子,我喜欢用大号的芭蕉扇,妻子喜欢用圆圆的团扇,大女儿用的是麦秆扇,小女儿用的是蒲扇。我和妻子的扇子,是用来扇动清风、驱蚊除热的;两个女儿的扇子,更主要的用途是扑捉萤火虫。
夜幕降临时分,是萤火虫们低空飞舞最欢的时候,一闪一闪,晶亮晶亮,闪闪烁烁,如梦如幻,两个女儿每天都要离开凉床,踢踏着小拖鞋,高举着手中的扇子,一边高喊着:“萤火虫下来!萤火虫下来!”一边追随着萤火虫,跑东跑西,扇上扇下。终于扇到几只萤火虫时,就立即将它们放进长筒玻璃瓶子,盖上穿有小孔的瓶塞,就一人一个地、爱不释手地捧着,躺到自己的凉床上,仰望着星空,把玩着,嬉戏着,跟随着妻子吟唱的古老的家乡童谣:“门坼(小缝隙)光,门旯(角落)光,开推门,大天光;猪劈柴,狗烧火,猫弄饭,弄进裹;獝狲(猴子)挑水满街坐,鸡公洗碗连爪爪;鸡母扫地粘沥沥,老鼠关门咕吱吱”……童谣催眠,直到发出呼噜声进入梦乡,手中还紧紧地抓着那萤火虫瓶子不肯松懈。
我和妻子一边一个地给女儿们打扇,慢慢悠悠地,一下一下的,扇着……扇着扇着就迷糊着睡意袭来扇脱手,就立即被那扇子掉到地上的“呱嗒”响声震醒,于是,又迷迷糊糊地摸黑拾起扇子,又继续着先前的打扇动作来。
凉床上的夏夜享受,一般都要持续到子夜时分、暑祛热降的时候。此时,我和妻子会相互提醒着悄悄起床,一人一个轻轻地抱起熟睡中的女儿,离开凉床,回到家中,放到卧室的床上去,以免在夜深露天的凉床上贪凉着凉。说来也奇怪得很,不管我们怎么搬运转移,两个女儿那紧握着萤火虫瓶子的小手,竟然是一直都未松开过。
如今,在高楼大厦、冰箱空调、竹炭凉席的包围之下,我家那“凉床上的夏夜”已经好多年不再了。我却十分怀念它,怀念那“丝瓜叶爬满了我家窗口”的绿荫,怀念那晶亮的古铜色的凉床,怀念那土得掉渣的井水镇西瓜,怀念那玻璃瓶子里的萤火虫,怀念那满天星星亮晶晶的夜空中飘飞着的家乡童谣,甚至于怀念那此起彼伏、各种调式的夜半鼾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