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05月25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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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楝子花香

冯华云

暮春,已没有了早春的萌动与惊喜,也没有了仲春的争艳与热闹。好多花儿,已过了花期。该谢的,谢了,该败的,败了,该结果实的,果实已挂满了枝头。

此时的春天,已是成熟的春天。成熟,意味着某种惜别,犹如果实,终将离开养育自己的枝头。春天即将离去,惜春的人难免不舍。

这时节,楝子花正开,轻盈玲珑在春暮的暖风。空气迷漫着独有的芳香,一拨又一拨,丝丝缕缕无止无尽。

记不太清是那一年了,大概是母亲得病的前两年吧。暮春的傍晚,我和母亲到附近的田野散步,一边说笑着,一边慢走。暖软的风吹来,轻拂着母亲浓密的黑发,送来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。余晖照在母亲的脸上,那俊秀娴静的面容更显圣洁慈爱。我不禁挽起母亲的手,依偎在母亲的臂膀里,在暮春的晚照下,尽享这自然而然的幸福。

正给母亲撒娇卖乖时,一棵不知名的小植物,一棵小小的树,扑入我的眼帘。它不是柳树,也不像槐树,有一捺多高,几片对生羽状的叶子绿油油的,在傍晚的暖风里摇逸。我们停下,母亲轻声说:“这是一棵小楝子树。”楝子树,我好像在姥姥家见过,开着细小淡紫色花,有着特殊香气。我爱怜地看着小楝子树,轻摸着它的新叶。母亲说:“它长在这里,会被当成野草除掉的。”我知道,植物没办法自己选择生长地,风和鸟儿把种子带到哪里,它就在哪里生根发芽。看着满怀希冀的小楝子树,我动了恻隐之心,问母亲:“可以把它移到我们家院子里吗?”母亲微笑着应允了。

那天傍晚,我和母亲一起,在母亲后院的西北角,种下这棵小小的楝子树。

母亲的后院,是热闹的。有母亲几年前种的白杨树,已长得很高。有春天伸着新绿吐着嫩芽的香椿,有春种夏长、秋天收获的咖啡豆,有初夏里串串白花披满绿色枝头的槐树,还有几只羽毛油亮的、活泼的小土鸡,乖乖可爱的灰色、白色、黑色的小兔子,还有母亲特别宠爱的名叫雪雪的小花猫的暖窝。那时我就奇怪,母亲后院的小鸡、小兔、花猫,是怎么和睦相处的?现在想来,花猫雪雪是能听懂母亲的话,知道小鸡、小兔是自家的,绝不能充当自己的美食。

幸福的日子,总是过得很快。几年里,小楝子树已亭亭玉立,如伞的树冠郁郁葱葱。如梭的岁月里,一切都在悄悄变化。雪雪已做了几窝小奶猫的妈妈,小土鸡们也成了缓慢肥硕的老母鸡;长大长壮了的兔子,早已全部送人,后院也没有了咖啡豆的芳香。1989年5月初,母亲也因脑溢血偏瘫,再也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……那年,楝子树的繁花正静悄悄地盛开。突然间,我就失去了母亲的庇护,转眼成了呵护母亲的人。照顾母亲,成了我和父亲每天必须的工作。

是年,我刚刚而立,繁琐的家务自然难不住我,可我的心阴阴晴晴,再也没有欢乐。每每看见母亲失去光泽的脸庞,一夜之间花白了的头发,修长的身躯蜷缩在轮椅里,再也不听指挥的左半身,我的心就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与疼痛,整颗心都在精神的最暗处。父亲更苍老无助,眼神焦虑,不知所措。我猛然感到,我不能消沉,我应该替父亲分担责任,让母亲过得快乐些。

默默擦掉眼泪,重拾笑容堆在脸上。每天有空就给母亲聊聊家常,回忆有趣的过往,讲些外面的闲闻轶事,督催母亲自己做康复锻练,向她讨教细菜的技巧,鼓励母亲重读喜欢的书,谈论喜欢的歌,帮母亲剪一个新的发型……慢慢的,母亲脸上有了一丝丝笑意,父亲也不再忧愁。

又一个暮春,母亲病情复发又抢救过来的第二年,我正在前院的石榴树旁洗衣服,忽听母亲欣喜地轻唤。我赶快跑进房间,母亲笑盈盈地对我说:“闻到楝子花香了!”我嗅着,跑到后院,西北角的楝子树上,缤纷的花如朵朵淡紫色的云,高高低低布满树冠,层层叠叠缀满大小枝丫,在暖风里开得悠然自得。我跑回母亲身边,“走,看楝子花去!”母亲开心地应答:“好啊!”我把母亲推到通向后院的门口,后门比前门窄些,轮椅怎么推都推不出去,卡在后门里面。我拿了一块厚厚的铺垫,从窗户跳入后院,铺在一把椅子上,而后用尽全力,把轮椅上的母亲抱起来,安放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。我在椅子旁边搂抱着母亲,和母亲一起安静地观赏,紫云般绚美的楝子花。暮春的暖风,吹动着母亲花白的头发,轻拂着母亲泛着红晕的笑脸,我闻到母亲甜融融的体香,在暮春的暖风里,母亲还是那么娴雅安详圣洁慈爱。

那天,我和母亲牵手相偎,裹在楝子花的芬芳里,守候着母亲身边幸福的时光。

远处,布谷声声;近处,楝花幽香;我守在母亲的身旁,花猫雪雪依偎在母亲的脚边。风在轻吹,鸟在欢唱,阳光正好……

2018-05-25 冯华云 1 1 日报 content_551578.html 1 楝子花香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