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记事起,就知道娘怕热。每每到了夏至,离暑天还远呢,一大早的地和太阳像在下火,出了门就觉得空气热气腾腾的,烤得人浑身直冒汗。
听爹说,娘怕热的毛病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落下的。那一年大旱,地里的花生才要坐花儿,两三个月没见雨。立夏之后,日头就一天比一天毒烈。花生焦叶了,枯梗了,成片成片地干死掉。洼地里的麦子也都打了蔫,卷了叶。机井里的水抽上来引到水渠里,还没到地头呢,就断了,井里早就见底了。
娘和队里的大娘、婶子们,一人一副钩担,没早没晚地去挑水。天上烈日炎炎,肩上担子沉重,肩膀和脚底板磨出了血,嘴唇干裂了口,得空就用水瓢灌上些浑浊不清的河水。
就这样干了个把月,机井里没有挖出多少水,地里的麦子还是一天比一天焦。终于,芒种不到,老天爷电闪雷鸣的,下了一场透地雨,公社干部骄傲地用高音喇叭大声地喊:“村民同志们,我们终于战胜了老天爷,他被我们的战斗精神吓怕了,已经乖乖地缴械投降了!”
第二年的夏天,娘坐月子。大热的天,按照村里人的风俗,头上包着自家做的棉布围巾,不能吹风受凉。这可苦了娘啦,捂了一身痱子,头晕心口热,吃不下饭。怀我时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,没见恶心呕吐什么的,生下我却又遭了这么大的罪。从此,娘一到夏天就头晕恶心,心口热,身上疲乏无力,不想吃东西,一个夏天总要瘦下不少斤。
后来跟娘拉起这事,我说娘生我真是遭了罪。娘却说生你时没有奶,每天用棒子面熬成糊糊喂你吃,有时候还把地瓜煎饼泡烂了喂,连白糖红糖的也没有,你才真是跟娘遭了罪,好在大了健健康康的,成了壮壮的小伙子。
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随着分田到户,不交公粮,再到取消三提五统,没了农业税,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了。原来木门窗的矮屋子,也换成了铝塑窗的大房子,电扇、冰箱用上了,空调也挂上了墙。日头毒辣的天气里,再也没人催着下地干活啦,可娘还是害怕过夏天。一到夏天,娘就会从冰箱里敲块冰,放在嘴里慢慢漱。有时也用塑料袋装块冰,放在心口窝慢慢地暖。看到娘遭罪的样子,我都不知道怎么好。
我也问过医生,查过医书,知道这就是中医讲的“暑伤气”,或是民间常说的“苦夏”了。只是医生没有好办法,虽然也开过些维生素B、维生素C之类的药,却总是没啥效果。我知道苦瓜、绿豆之类的降暑好,就时不时地给娘买了吃。
夏至的前几天就买好了羔羊肉,一大早地又让妻文火慢煮地炖熬着。听别人说,夏至吃羊肉,能让人耐暑温,抗炎热。但愿娘吃了,不再那么难受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