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冬泳，但我洗凉水澡，洗了不低于15年，起源于白马山上学时，楼房的顶上有一个大水箱。一入秋，就可以在旁边洗澡。天天考验的，就是一个人与凉水斗争的意志。冬天，洗凉水澡可以抗寒，洗完，周身散着热气。

海边的水最凉。那一年冬天在青岛洗凉水澡，我洗，同事在浴室外面听，龇牙咧嘴的样子，寒气侵袭的好像不是我，而是他们。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，但凉水赐我一冬天的火热。洗过凉水澡，浑体通泰，那冷后的火热，足以让我酣然入眠。

凉水澡治愈了我多年的鼻炎。医生吓唬我说，鼻炎要动手术。我惧怕手术，所以选择了洗凉水澡，冷比疼痛更容易让人接受，凉水澡让我的鼻子恢复了正常人的喘气功能。

我洗凉水澡，还因为我惧怕工程队洗澡堂里的大池子。一池子水，很多人，池子里布满了众人搓下的灰垢。我很少泡池子，凉水澡可以在淋浴喷头下实现，酥透爽利，不像在池子里泡着，人会感觉到不干净。

凉水澡像一个老中医，治疗了我的好多病。最寒冷的季节，洗凉水澡需要思想斗争。在洗还是不洗的撕咬中，还是洗了，一个你战胜了另外一个你，你就在凉水中强大起来。水是钻心的凉，洗完，浑身冒着热气。有时，感觉骨头麻木了，仍能感觉到凉水才算水，热水会让骨头酥软。人在酥软里，容易忘记原有的体态。寒冷却能激发体能，让身体焕发出活力。

有很多个冬天，我穿得少，那是凉水澡的功劳。

常温下的凉水澡不意味着考验，寒风刺骨里，回到家，让凉水滑落在身上，需要一种坚持。洗久了，就会锻炼出坚忍不拔的意志。

一年又一年，凉水澡让我成了一个冷面人。一年又一年，习惯了凉水澡的爽、凉，身体的热气和通泰。

我曾闭着眼睛享受凉水的滋润，想象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凉水像雨水一样晴天而降，身体像雪洞里的兔子。我喜欢冷之后的温热，这份感觉真好。

事情的转变在一瞬间。那是一个冬日，洗完凉水澡后，我的发音有些长舌头的意味，伊说：去医院看看吧！女儿说：爸爸的声音不对。北医三院的医生说，你这是中风，需要手术。我惧怕手术，也希望保持丑陋中的完美。我坚持保守治疗，我忘了自己是高血压，竟然洗了15个冬天的凉水澡。相对于存世的光景，已有四分之一的时光了，这是与凉水进行一个人的战争啊！

然而，要遵医嘱，凉水澡是要停了。

我是惧怕热的。我的皮肤是贱脾气，越冷越有抗争的力量。但凉水澡却让人越挫越勇。人是贱脾气，怕软不怕硬。热是冷后的产物，一冬天可以穿得比别人少。在山东，见过冬天里只穿单衣的老男人。我想，他的心里一定有一团火。不过，他从不洗凉水澡。

凉水澡终究离我远去了。

有时，洗过热水澡之后，我会用凉水冲几下，权当回忆一下洗凉水澡的感觉。冬天里的棉衣是越穿越厚了。我知道，凉水澡不再属于我了。

闲暇，想想洗凉水澡的感觉。寒风中回家，喷头下，凉水肆意击打着身体，水珠乱窜成呼喊身体的因子，我的身体像被凉水唤醒的马达，在草原上变成一只热气腾腾的奔马。血管怕被凉水催化，我只好听从医生的劝告。

凉水澡像精神抚慰器，偶尔会温暖一下我的心胸。

余生，还有洗凉水澡的机会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