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年，我的一本新小说选集《弯弯的月亮》出版在即。应出版社之邀，我赶往长春完成最后的校稿审定。走时匆忙，妻为我准备的换洗衣服都忘了带上，但我却没忘带上卡夫卡的一本中短篇小说集。

初识卡夫卡，是和作家阿成先生聚会后的一次闲聊。谈起外国作家和作品，阿成先生说生前默默无闻，死后殊荣无数的卡夫卡虽然难懂，但是读懂了卡夫卡却能使一个作家身心受益。

听了阿成先生的话，我开始了对卡夫卡的阅读：《饥饿艺术家》《修建中国长城的时候》《变形记》《审判》《城堡》……我从卡夫卡的寓言、短篇，一直读到他的中篇和长篇。他的作品有对灵魂的拷问，有对心灵的封锁，还有异形的嬗变等等。卡夫卡的作品虽是难读，却十分的好看。所以，卡夫卡是需要反复用心阅读和反复用心聆听的。在校稿间歇，与长春的几位作家朋友一起来到净月潭。长春的净月潭是很有名气的度假村，拥有亚洲最大的人工松林，其间黑松、油松、樟子松、火炬松等茂密交错，一眼望去，无边无际，碧海茫茫。我们搭乘一台“面的”，在林海中穿行了很久。在松林深处，不时有飞鸟自眼前掠过，并留下惊鸿一瞥，让人无限流连。

正午，当阳光变得热情似火时，净月潭边吸引来许多戏水的人，看那些身着泳装的婀娜身姿，很是养眼。从前只相信哈尔滨多美女，却原来长春的女孩也不逊色。面对美景佳境，把酒临风，抚今追昔，惬意非常。

入夜，我们一行人在微醺状态下，一路谈笑着离开沙滩，返回住处。我们住的地方，是一栋栋别具风情的木质结构的小阁楼。临睡前，友人告诉我，如果能在凌晨三四点钟醒来，不但能听到阵阵松涛的歌唱，若推开窗，还能闻到松树独有的清香，沁人心脾，久久挥之不散。

怀着与老友畅谈艺术与创作后的兴奋和思考，躺在床上，始终无法入眠。于是，翻身再读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：“一天早晨，格里高尔·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，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……”

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被誉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艺术作品之一，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。作品情节看似荒诞不经，实则蕴涵深意，它触发了人类对自身处境的反思和现代人的困惑。这部作品对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发展，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……最初，我是带着后来人的诸多评述阅读了这部作品。

而后，几经辗转，再读时内心却已积累了更多的对现实的体验。格里高尔的变形，其实所代表的是人类的一种恒久的理想。还记得小时候，我们曾无比羡慕齐天大圣的七十二变，今天的孩子则羡煞了变形金刚的百变神术和无所不能。

变形似乎是童话的专利，但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却是极为独特的。格里高尔在不自觉中忽然变形了，但他的变形却是如此之沉重、压抑，并带有世界末日般的恐慌感，丝毫不见了童年的幻想与梦境。

卡夫卡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？初始的卡夫卡只是一个默默无闻，不被人理解的业余作家，但今天他却被称为现代派文学的一代宗师，甚至可与但丁、莎士比亚、歌德相提并论，就连他的名字也进入了语言,成为一个词汇“kafkaesque”。它的意思是卡夫卡式的，代表着受压抑和噩梦般的体验。卡夫卡对世界文化的影响也是深远的……

在清醒地阅读卡夫卡时，我听到了在不远处由风带来的松涛的低缓、深情的歌唱。当我感觉到四周松香阵阵时，恍惚间，我自己似乎也变形为一个被别人所不识的“异形”了。

《变形记》 [奥]卡夫卡 著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