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珍藏的张九韶老师的16封信,犹如一束束晨光,给我一派温煦,又似一场场春雨。2018年3月初,医生说我肠癌已过中期。手术前在家收拾以往的东西,突然发现了压在箱底的这16封来信。我把这一叠信件交给儿子说:“孩子,望好好保存,这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啊!”
那是1961年7月,我考入济宁卫校中医班。学校在济宁地区人民医院北边,平房。张老师从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,任教我们的医古文,这是他教的第一个班级。
医古文不同于一般古文,一些古涩的字词难以理解,尤其是对于初中程度的我们。但张老师特认真,逐字逐词,不厌其详,直至我们都能听懂、理解为止。整整两个学期,我们有了阅读医学经的基础。
张老师1962年5月就在《山东文学》发表了处女作《苇》,这对我影响很大,激发了我这个医学生写作的热情,我要跟老师好好学。可惜,这年7月卫校整体搬至滕县,而张老师回到他的原籍微山的中学任教,这便开始了我们的书信来往。
1963年7月,我们去兖州县城关医院实习,针灸室的赵中华大夫对我们甚是关心。他辅导针灸,以自身作教材,让实习生在他身上练习扎针。这深深地触动了我,便以《实习日记》为题,写了他的事迹。因为没有投稿经验,就先寄给张老师请教。
老师回复的速度令我没想到,他说可投《健康报》,而且“投上的希望是很大的”。当然,老师就习作的整篇布局、结构安排、如何突出主题,作了指导,也提了具体的修改意见,而且是一节节地指正,一字一词地指点。他整整写了4页,写得急促却矫健,龙飞凤舞,笔力遒劲,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弦。
我按照老师的意见修改后,便发了出去,很快就见诸报端,轰动了全校,师生无不喝彩。
4年的专科学习,1965年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德州地区武城县甲马营乡卫生院。令我欣慰的是,竟未失缺与张老师的联系,也并未忘掉写作爱好,陆续习写了一些,都随时呈寄给了千里之外的张老师。他当然每篇审看,且认真地回复。
有的指出优点、毛病,有时讲写作理论,比如“只要题材新颖,构思巧妙,有现实意义,就可以了”“要尽量做到主题新、题材新、构思新”“人人笔下所无,人人心中所有”“要有从‘平凡’见‘不平凡’的功夫”。
特别是散文如何写,“散文贵散、散文忌散、形散而神不散”等,更是言简意赅,令我豁然开朗,犹如打开了一扇扇的天窗,让我看到了散文美妙而又奇异的世界。
老师指出了我的弊端与短板,令我顿醒。呈寄他的散文《冶炼》,则被严厉批评:“‘冶炼’不是文艺,而是机械的自画像,自然难入文艺的大堂。”还告诫“脑子要活,要善于联想”“你的症结很大可能就出在不敢虚构上”。
老师并不以师自居,而是平等交流,如同兄长似的促膝谈心。他更关心我,时常问情况,令我心里热乎乎的。特别是有一次,老师来信求助我买链霉素,说师母得了肺结核,而他那里也很缺,医院管得又严,老师又不会托关系走后门,因之他想到了我。我当然马上寄过去,他竟立即又寄了钱,一分也不少。
后来有好久没再写东西,也再没与张老师联系。但有一次县卫生局的领导来,他的秘书不经意间知道了我在《健康报》发表文章的事,乐了,全力举荐。又有县领导知道了我的表现,调我去了县卫生局,从事文字工作。而后,又调至县史志办、县委农工部。这些都是那一篇文章的功劳,也是老师的功劳,真可谓一文转乾坤啊。
后来一直紧握笔杆子,撰写发表了更多文章,也有很多获奖。而这些,都与张老师的关爱休戚相关,更得益于殷殷教诲。
2018年那场病,让我得以重温老师的这些来信。每每抚摸这一叠信件,感慨万千,难抑心潮澎湃。老师呕心沥血写的16封信,成了我家镇宅之宝。怕这些已搁置五六十年的信被损坏,我特意去复印店印了10份,除要保存并呈报给我的张老师外,还想送给亲朋好友分享。
这些来信,都是张老师挤时间写的。有一次说:“你的稿子是我回家路上看的,而写信是回家后的晚上写的”,看到此,我心为之一震,不禁感动得想落泪。
令我十分振奋与惊喜的是,几十年之后,竟恢复了与张老师的联系,而且知晓他很健康。原来,张老师在微山中学教了几年之后,又回到了济宁,在济宁师专任教,不仅桃李满天下,成为教授、作家,而且担任了市政协副主席。我为我的老师深感骄傲与自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