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,我乘大韩航空公司飞机赴日,先飞韩国仁川转机。俯瞰云下韩国,海光映上飞机翅膀。我的思绪穿越了时间隧洞,遐想那胸怀天下却又心事重重的殷商贤人、我的祖先箕子,是曾经了怎样的沧海难为之水,除却了巫山狰狞之云来此,又做了韩土开国皇帝的呢!
2012年秋,与济宁市缔结友好城市的韩国大邱市议会,一行十人来访圣地拜孔,我以济宁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身份行待客之道,有知识的客人理清了我与箕子、微子、孔子渊源,便齐行敬酒大礼,还朝我胸上项上挂戴了三串念物。且在回韩之后,即以“大邱市议会”的名义给我发来了邀请信函,殷殷之情,令人感叹。如果不因我被批准为“第三十次南极科考队”正编队员,恰巧在那个时间随“雪龙号”考察船远赴“长城站”采访,为撰写《雪龙纪实》一书,我就可以达到访韩之目的。
但是,南极之行却给了我结识韩友更加独特的机会:在智利最南部小城蒙特,考察队乘美国“大力神”飞机赴南极乔治王岛的机场上,见另一队高大健壮、形若中国北方猛男的探极队员早已待机在侧。董领队向我们介绍:这是韩国考察队的科学家们。我们互相致意,在机舱各自一侧入座后,我向挨肩的韩人问好,那年轻人淡然回礼。我递上名片,他看了一下,递给一位同我年纪的老者,老者指点着我的名字喃然,我队友译道:“他说,殷姓在韩国很有意义……”我激动了,在众人对窗外南极天象、海景的热议中,我与队友费力地对几位关心殷商文化的韩国朋友讲解孔子曰“殷有三仁”之一的殷箕子:箕子,商纣王的叔父,清正贤明。为“违殷衰之运,走之朝鲜”,而成为韩国始皇帝的故事。韩国朋友显然具有这段历史知识,热烈讨论的圈子,传染半个机舱。
“大力神”降落在一块大礁石上,珠光宝气的冰山,凛然群立于岛下的海上。奇异的阳光,将海面以上的冰体辐射成红色、桔色。而厌氧的水下冰,又呈现翡翠的玉绿。在海水的闪耀中,宛如极光的幻觉,光怪陆离。挺胸凸肚,身着白衬衣,燕尾服,系着金黄领带的“阿德利”企鹅在冰山峰崖,雪凝的玉座银床上群聚:或双舞或单立,在缓动的海流中云冠霞帔,享受着天宫、水晶宫的仙福。只在“大力神”载客来时,才引诱她们一个个爬上岸来,富态蹒跚,列队参观;看天外人带来的热闹,吵闹得肥颤颤的海豹打个哈欠,眯起小眼嘟囔半句,又挺直了身子,复睡那已达一月、二月的长觉去。新交的韩友帮我通透地欣赏奇景,同在中国长城站吃过热汤面之后,登上迎接他们的橡皮艇,奔向纳尔逊海峡那边的韩国世宗站。
我入驻的206房间面海,海滩的雪堰挨上窗台,一只贼鸥被我喂饲成朋友。更大的幸运是探秘企鹅岛,一堆企鹅围住我合影留念,更大胆的乡亲朱宗泉教我骑上海豹肥背,此三项违纪皆被站长指责。我们漫步碧玉滩,捡拾争奇斗妍的宝石;我们穿过冰山摇曳、雪峰破裂的纳尔逊岛,参观了韩国世宗站。
韩国的朋友簇拥着我,指着探极烈士金载圭的金色塑像,诵读中国队诗人妙星含泪为他写出的一首震撼极地的叙事诗。
品味这烧烤南极的诗情,看着如塑像、如乡人般朴实的韩国英雄,我的“韩情”又深深地浸洇一层。回到济宁,我参观了市人大视察韩国在泗水县独资创建的大宇水泥厂。我对韩友们特别的热情引起身边人的好奇,我喜欢他们宴会豪饮和倾情的“嗨”声,喜欢他们混入湖人之群也难能区别的形体,而这样亲切的情境竟在2018年的夏天活现:在微山岛祭拜先祖殷微子的大典上,灿然涌入一队头饰黄巾的韩国殷人,他们登上八十级台阶,齐跪于微子墓前,行叩首大礼,其形也诚,其态也哀,最是那无言的肃穆可赞。从此,我从寻根箕子一祖的诗性激动,上升到理性的感动,乃至天性的心恸。之后,我真心实意地鼓励在韩游学的族家小弟殷允梓:多交韩友,多寻族裔,与之共研《史记·殷本记》,启发祖以孙贵,孙以祖亲的文化心理,与先祖亲,与中华亲。他郑重地点头,眼神里有悟道的承诺。上一个假期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:朴槿惠是殷氏的外孙女,韩国尽人皆知,我明白他是用心了。
今秋,做日韩文化交流工作的乡友先治来访,告诉我说,我的一本散文集已经被山东人民出版社推荐,为促进中韩文化交流而在韩国出版,书名叫做《殷人手记》。我悟得这晏晏之中,先人关怀的天时业已来到,感慨中又吟出一首拱北的诗:幼猜北斗与家亲,朔方理应称南辰。寻根箕子开天目,方知同属星下人。
呜呼!
辛丑年九月初三 草草于济宁
图为作家殷允岭 ■刘帝恩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