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衍洋（微山）

秋一来，天地间便似被夕阳余晖浸染透了，连空气里都浮着暖黄的底色。人们总说秋是落叶的季节，那些翩跹的叶如被时光催促的信笺，一片一片铺满微山湖的岸堤，像为这湖写了封长长的信。

若将四季比作人的一生，春是顽皮儿童，夏是意气风发的壮年，秋便该是步入晚景之时，不再有灼灼芳华，却多了份沉着与从容。自秋日按下夏的燥热，它就似知晓了归宿。一场雨过，风里添一分凉意；再一场雨，袖管里能兜住些清寒。岸边的柳最早察觉，发丝一绺绺脱落，渐渐露出光秃枝桠；枫却迫不及待铺展心事，脸颊泛着红褐斑痕，反倒比春花更惹眼。

微山湖的水也静了。往日被夏风撩拨的雀跃涟漪，如今收敛脾性，像倦极的人，连呼吸都轻缓。湖中的荷早失了盛夏时的挺拔，枯梗如褪色骨节，在水中静静支撑余温，再无往日舒展。水塘残荷黄得发脆，风一掠便簌簌而落。拾一片在掌心，薄得能透光，宛如被晨露浸润的旧书页。

傍晚的湖愈发寂静，寂静里藏着流动的声息。白鹭掠过水面，翅膀懒得完全张开，似贴着水皮轻滑。岸边鱼竿默立泥中，钓线垂入水里，半晌不见动静，像在等水里的月亮上钩。远处芦苇已白了头，一丛丛立在岸边。风一来，沙沙作响，似在低声诉说风的絮语。

偶尔有大雁南飞，人字形队伍划过天际，鸣声带几分匆促。有人说这是叛逆，偏要飞向温暖处；也有人说，不过是时序常态，像秋总要走向深处，冬终会携寒而来。湖中的月亮从不管这些，圆了又缺，缺了又圆，清辉洒湖面，反倒比春月更亮几分。

待到八月十五，月亮格外圆，岸边人家窗户飘出月饼甜香。秋似有意将人思绪引向天空，让月饼的暖甜与月色的清冷交融。细想又觉奇妙——月亮本是仙姿，清冷皎洁；月饼却是人间烟火，温热甜糯，偏被秋天揉在一处。

秋的脚步慢了，像檐下晒暖的老人，明知冬的门楣在不远处，仍慢悠悠整理衣襟。它默默把湖水染得更澄澈，将岸边叶子镀上更深颜色，把月光铺得更沉更厚。连岸边落叶都浸着醇厚味，风过处，似有陈酿的香。微山湖的秋，就在这浓淡交错间，成了一幅耐读的深沉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