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4月21日
第06版:第六版

盛阿姨

张玉岗(济宁高新区)

每当忆及在浙江工作的那些旧事,便会想到盛阿姨。

那时我在一家保健品公司工作,盛阿姨是我的客户。她是退休教师,戴一副树脂眼镜,个子不高。初访是老员工带我去的,此后便是我独自家访了。

保健品营销,策略有很多,经理让我先学一条最简单的:和客户多联系、多走动。入职不到半年我便辞职了,因此,营销策略我也只学了这一条。

我维护的老客户不算少,访问最多的是盛阿姨。每次去了,她必定冲茶,端上一盘坚果,然后聊天。她聊她的教学生涯,提到印象深刻的学生,收不住话匣子,我便安静地听。小院中的葡萄藤正在伸蔓,蝴蝶触角一样的须子擎在阳光里,毛茸茸的。后来她问及我的出身、阅历,惊讶于我居然做过护士,便劝我辞掉现在的工作另谋出路。她患有高血压,我便常常在清晨登门拜访,为她测量血压。当然,这也是一种营销策略,业内很常见的。每次撤下袖带后,她便问我,可曾去医院打听了,缺不缺人手?她也委托朋友留心城区几家医院的招聘信息,甚至乡下卫生院的。她说我年纪轻轻,为长远计,寻一家医院安顿下来更稳妥些,总要好过风里雨里四处跑。

大约是进入四月了,江南的天气好了很多。公司策划旅游营销,要求员工筛选出优质客户,亲自递送请柬,邀请参团。员工既是导游,又是服务生,一路上体贴入微。半程过后开会促销,打的是感情牌,虽是老路子,却屡试不爽。我只邀请了盛阿姨,以为就是单纯旅游来了。会销环节,我傻愣愣地站在后排不知所措。经理示意我促单,我一脸苦涩,更不情愿。盛阿姨先前和公司签过几单,家里尚有积存的保健品没有吃完。现在怎么好再去促单?她一直在和旁人聊天,我只是远远地看。经理再次走过来时,手里攥着一沓签完的单子,仿佛在示威,又像是诱惑,或许也在暗示,开单就是我的业务“及格线”。

回来后,经理找我谈话,拉上我去盛阿姨家。时值月末,若能签单,这个月的销量将能上一个新台阶,收入也会很可观。我蹬着自行车跟在经理身后,她轻车熟路,骑得飞快,一进盛阿姨的家门,便热络地打招呼。盛阿姨照旧热情,为我们冲茶,又端来坚果,一坐下便直截了当地问我:“小张,你这个月的任务量我也帮不了多少,那么就订一盒,好吗?”倏然间,我脑袋发懵,木然地坐着,一阵错愕。我听到经理一边感谢她对新员工的激励,一边承诺会额外赠送些什么东西,然后想到,这单交易应是经理谈妥了的,把我拉来,只是充作一回情感道具罢了。我最终选择了默认,其中自然有金钱的驱使,我那时几乎“山穷水尽”了。来浙江之前,我原以为自己能够扛起生活的全部,破釜沉舟地逼自己在完全陌生的孤境锻打一回。然而,直到这一刻,我才意识到,我的所谓破釜沉舟的勇气竟化作了一把利刃,一步步抵近一位和善的老人,并在她的衣食经济上,贪婪地切下一刀。

冬天已经过去,夏天还没来,临天河蜿蜒流过春天的河床,蹒跚跌撞,仿佛酩酊的酒徒穿过雨巷。如果有一种怅惘叫作不辞而别,那么,这怅惘中,也满含着愧疚。

五月底,我丢掉了一些旧物,悄无声息地乘车北上,回到了那座运河裙带上的小城。小城不问来路,接纳了奔于迷途的浪子。一如临天河穿城而过一样,小城中也有一条河穿城而过,是古越河,剔透着江南河道的睿智与沧桑。每每顺岸而行,总会想到临天河畔那位独居的老人,不免抱愧。但我更想告诉她,我已经循着她的指引,重新做回了护士。

2025-04-21 2 2 济宁晚报 content_201685.html 1 盛阿姨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