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令进入仲秋,天短夜长,昼夜温差大了起来。随着霜降的一天天逼近,鹞子岩上的老黄风一刮,村前村后的山坡一天天的由黛青而变了橘黄,先是场东边那棵老槐树落叶缤纷,继而是场西边那棵柿子树挂起了红灯笼,这时就该窝菜了。
窝菜是早些时候乡下要紧的农事。那时乡下粮食稀缺,酸菜是饱腹疗饥的主食。每到仲秋,家家要窝一大缸酸菜,从秋末吃到夏初,瓜菜代是乡下多数人家的日常。
窝菜十分热闹的,那几天,小小的村子像过节一样,三户一帮,四户一合,一家一家的往过轮,轮到谁家,谁家要管饭做好吃的,虽然饭菜并非酒席之类,不过是搅团和捞面,但那药籽油炝酸菜豆腐,却是我们碎娃最爱吃的饭菜。
窝菜先要出菜,男劳力从田里把霜煞了的萝卜拔回来,女劳力削去樱子,萝卜下窖储藏。樱子在草席上码放整齐,男劳力开始坐下来抽烟喝茶,烟是5分钱一盒的羊群,茶是自己采来的竹叶金银花叶,却抽得过瘾喝得惬意。
最热闹的,是草席上的女劳力,三个婆娘一台戏,整的整切的切,说的说笑的笑,话题不外乎孩子和自己的男人。我们那时都小,对于大人们的玩笑,只是笑笑而已。别看那几个女劳力在说在笑,那灵巧的手却在不停的动着,娴熟优美,默契得当。
萝卜樱子整完了也切碎了,那一大铁锅的水也烧开了,就开始臜菜。要把好火候的,一大缸酸菜要吃大半年,太生太过都不好储存。切碎的菜倒进开水锅,滚上一滚翻上两番,翻匀就捞出,男劳力担到水井旁,倒进木筲里,女劳力再淘菜。
这时臜的臜,担的担,淘的淘,闲着的人就去帮主人做饭。不等太阳偏西,菜臜完了也淘干净了,被装在竹筛子里,用一根磨棍,杠杆似的将菜里的生水压干。从屋子里飘来的香味,就在村子里开始弥漫,不多时就到了吃饭的时候,一天的忙奔就算结束了。
母亲的活路还没结束,待送走了来帮忙的乡邻,拾掇好锅碗,筛子里的菜也控得差不多了。父亲帮母亲将一筛筛控干的菜搬进屋里,夜幕不知不觉中降临,母亲开始了漫长的压菜。
压菜是个细致活,急不得,需悠着性子慢慢来,所以就只能由母亲来做。先将一口大缸洗净晾干,在将控干的菜一层层地装进大缸内,每装进一层,都用棒槌砸实。母亲就着一盏小煤油灯,装了砸砸了装,灯光在忽明忽暗地摇曳,鸡叫了头遍又叫二遍,我睡了醒醒了又睡,等我终于被尿憋醒,才见母亲还在忙着。
这时窗外已开始变白,我就图吃,不知母亲的疲倦,又在算计着明天的窝菜该轮到谁家。
儿时的窝菜,已成遥远的记忆。人们再也不要酸菜来填饱肚子,倒只有窝菜时的欢乐、热闹,永远留着回味……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