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温而厉”,是孔子留给弟子最全面、最深刻的印象。
“子温而厉,威而不猛,恭而安”,《论语·述而》中的这三句话,说的就一事——“温而厉”:“威而不猛”是阐释“厉”的程度,有威仪但不凶巴巴的;“恭而安”是例说“温”的,对上级或长辈神态总是恭敬而安详。
人的容貌常能反映修养气质,细细思量,一般人,自然本色之人,温只温,厉只厉;而夫子是“温而厉”,温中含厉,厉而不失其温,这种复杂、生动的表情值得深昧。这并非孔子刻意为之,而是日常仪态的自然流露,确已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。跨越千年,我们依然窥见孔子的音容笑貌,慈祥而不失严正,庄重而不失和蔼,温和但又不随便,让人印象深刻。
能印证此事的,还有子夏对孔子的描述:“君子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”。此时子夏称孔子为“君子”而非“子”,这是一种陌生又不失礼节的语气,说明师生刚接触,并不熟稔,只是初见印象。
“俨然”,像山一样,孔子高大魁梧又端庄严肃,让学问不够、海拔不够的子夏顿时有了压力。走近他,感觉和蔼可亲;听他说话,又会肃然起敬。总之,只温不是孔子,只厉也不是孔子,孔子是温而厉的,既像慈母,又像严父。
“温”,温情脉脉,背后体现的是仁爱;“厉”,不苟且不迎合,堂堂正正,时刻提醒世人,我不是随便的人,不可以随便待我,背后体现与人交往的智慧。人要有仁心,并在行仁的过程中,保持原则与尊严,这是孔子向世人表达的明确信息。
怎样与人相处,儒家提炼出一个关键词“温”。汉语词汇里,赋予“温”诸多美好义项:温和,分明感受到一种善意;温暖,分明感受到一种温度;温柔,分明放下一种身段;温馨,分明嗅到一种馨香……“温”不仅体现一种温度,还体现一种态度、一种风度、一种高度。
因温致和是根本目的,真正温和的人是参透社会、洞察人生的人,他把一切都看成值得同情、爱怜、欣赏、宽容,因而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和气、和乐、和顺、和谐、和睦,体现出浓浓的人文气息,悦人悦己,令人赞叹。
儒家塑造人,就是塑造君子。作为君子,从气质禀性上说,就是要“温”。不热不冷即为温,这和儒家倡导的“中庸”相契合。孔子是“温而厉”,过厉会怎样?冷若冰霜,怒气冲天,面目狰狞,“能治小儿夜啼”,固然不好;过温又会怎样?孔子说“巧言、令色、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。匿怨而友其人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”。孟子说“胁肩谄笑,病于夏畦”“过犹不及”,圣人倡导的是适度适中的原则。
孔子最看重学生“温”的特质,这是他培养人的入手处和终极目标。子路一冲动,孔子就哂笑;冉由一退缩,孔子就鼓励;子贡一方人,孔子就批评。君子要温良恭俭让,温柔敦厚,温文尔雅,温润如玉……换言之,不激烈,不偏执,不冒进,不极端,不保守,不犹豫,不退缩。为人温和,处事得体,就是君子。
孔子设帐授徒,校长、班主任、任课教师“一肩挑”。学生大多出身寒微,又没有受过系统教育,个性鲜明,参差不齐,不“厉”估计他的学校无法办下去。日常管理中,只温不厉易生轻佻,只厉不温易生矛盾,孔子总是“温而厉”,与学生保持亲切又保持距离,这能镇住场子,控制好局面。
作为老师,批评学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但对特定学生所犯特定错误,孔子绝对不是好脾气。孔子的厉,真是厉害的厉,劈头盖脸,不留情面:小人哉,樊须也;野哉,由(仲由)也;予(宰我)之不仁也;求(冉有)非吾徒也,小子可鸣鼓而攻之;(宰我)朽木不可雕也。
我们似乎能想象当时的情景:孔老师声色俱厉,恨恨不已,整个教室鸦雀无声。那个挨训的学生面红耳赤,汗如浆出,恨不能有个墙缝钻进去。一生有一次这样的批评,足够刻骨铭心了。
有趣的是,被孔子斥责的学生,都是有成就的学生,不是孔门十哲,就是贤者。从学生的角度讲,连老师的批评都承受不了,何以成为贤者?从老师的角度讲,孔子因材施教,知道你承受得了,才会如此批评,不会矛盾升级,情感撕裂。从成才的角度讲,响鼓尚需重锤,夫子极度看重他们的才学,不允许他们在思想上、立场上出现大的乖谬,才会如此极度批评,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被孔子叱骂,是一种幸福的事情,一般人享受不到这种“待遇”。
表面上是“温而厉”,实质上是有仁爱有规矩。作为教师,我们非常关注孔子的这一气象,因为这几乎道尽了教育的真谛。
也许我们永远达不到孔子圆融自如的高度,但我们一定像仰望北斗一样仰望孔子,因为“温而厉”创造出了师生之间迷人的风景:这里有仁爱与智慧,这里有理解与尊重,这里有温馨与从容。掀开严肃的面纱,内里全是一副热心肠,这怎不让人心驰神往。
只要北斗还在,就不会迷失方向,只要榜样还在,就不会孤独彷徨。如果你是一位教师,一定严肃认真的履行职责,温和友善的对待每一个学生,不能敷衍,不能轻慢,更不能误人子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