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饮人生 沈治鹏 提到菊，便想起陶渊明《饮酒》中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诗句来。其实，多数人没有超凡脱俗的境界，挥斥方遒的豪气。身为烟火中人，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我念兹在兹所在。 酷暑中我呱呱坠地。记事起，虚火实火就如幽灵缠身。母亲是中华文化的忠实奉行者，我一有头热牙痛、扁桃红肿，就忙不迭抱至白胡子家中摸脉抓药，病却真真切切好了。 母亲对中医的虔诚，来自一生对传统文化的践行。于是，各种清热解暑的中草药，伴我茁壮成长。在引子药中，母亲最爱菊花。一见喝酒熬夜看书等，必泡一杯菊花茶放到电脑桌上：“多喝点，对肝脏眼睛和肠胃都有好处。”母亲端来的不是菊花茶，而是固本强基的灵丹妙药，氤氲的清香和关切的微笑，飘满整个书房。 由于年龄因素，三高开始蠢蠢欲动。有人说雪菊的功效比杭菊还好，我开始留意雪菊，急切找来试饮。就汤色和香气而言，远胜一般菊花茶。喝了个多月，感觉效果明显，心中很是高兴，以为发现了新大陆。一次饭局，邻座正好是位名中医，便请教雪菊与杭菊哪个好。他淡然一笑：“正宗的杭菊恐怕少有人能买到。当然，在疗效上，两者差距不小。” 说起中医，他打开了话匣子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中称野菊花有“利五脉、调四肢，治头风热、脑骨肿痛、养目血、去翳膜，主肝气不足”。《神农本草经》称：“菊花味苦、平，主风、头晕、肿痛、目欲泪出、皮肤死肌、恶见湿脾，久服利血气，轻身耐老延年”。这些最权威的中医圣经，母亲自然没读过，更不清楚传统中医是与中华文化缘系一脉，因因相袭。在现代技术下，雪菊药理彰显，对三高、便秘、失眠、排毒、美容等效果甚佳。 他说得头头是道，我听得津津有味。随后他卖个关子：“我知道你爱饮菊花茶，下次单聊。”他神秘一笑，我将信将疑。 一天，约我到茶楼喝茶。刚落座，他拿出一个铝箔袋，把几朵金黄的花倒入杯中，冲入开水。顿时，刚刚还在水晶杯中沉睡的花朵，缓缓舒展玉体。那金黄的花瓣，如盛唐仕女悠然的水袖，上下飘飞，一点一点，把一盏冰清玉洁挥舞成金黄的琥珀色。娇艳的花朵仿佛灵魂附体的浴美人，一蹁跹就把山魂水魄化成一道金光。幽香从琥珀色的茶汤中飘逸出来，溢满小屋，有如山野香魂笼罩天地。 我惊问：“难道是雪菊？不像我饮过的呀！” 他浅浅一笑：“对，但不是普通雪菊。一个林芝朋友送的工布原乡雪菊，尝尝嘛。” 捧起水晶杯，轻嘘口气，馥郁直抵肺腑；小啜一口，甘冽霸占味觉；顺势慢咽，一股暖流直下胃肠。我蒙了。饮菊半世，自诩遍识，一啜林芝雪菊，忽觉被打回了原形。傲慢与偏见，注定颠覆人生。真是山外有山，天造雪菊，惭愧，惭愧，今日竟被雪菊饮了！ 临走时，他叫我把杯中菊咀嚼吃了。 “是啊，其它菊花没有这个特点。不然，怎敢称菊中珍品呢？”他又是神秘一笑，塞给我一盒：“慢慢享用吧，明年叫朋友给你多买点。” 走出茶楼，撞一脸夕阳，猛地又跳出陶渊明的诗来：“山气日夕佳，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”。饮菊人生，菊饮人生？此中禅意，想必陶翁遇一盏林芝雪菊，相对亦忘言吧。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