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03月0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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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姥家门前唱大戏

唐广申

舅舅已是88岁高龄了,除了耳聋得厉害,其他状况还可以。舅舅劳碌了一辈子,到老了也是不闲着。天气好的时候,会扛把铁锨,或提上个自己编的白蜡条篮子,到坡里岭上的去转转。

不是去菜园子里间间菜、捉捉虫,就是顺手给家里的两只羊薅上把青草,也许割几墩荆条,趁半干不干的别上个提篮子、菜筐子。等到时近正午,远远地看到村子里升起了缕缕的炊烟,舅舅才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。

舅妈早已把菜盛好了,半小盆的牛肉炖土豆,或是猪肉炖白菜,再配上几小盘豆腐乳、炒猪肝、炸蚕蛹、芝麻面之类的下酒菜,舅舅端起他那盏老酒盅,慢悠悠地喝起来,间或摸上根过滤嘴的盒装烟。

这都是近些年才有的生活。自从几十年前村子里分了地,日子渐渐地好起来。特别这几年,更是想吃么就能弄点么,冬里春里的也不缺菜。镇街上门挨门的超市、小卖部,吃的用的么都有,根本用不着等赶集。再说,手头上也都宽裕了,想吃么就去买些来。菜能变了花样吃,酒就成了开胃品,闺女儿孙们不断地买,端起酒杯品酌着,难免就感叹那些过往的日子。

早些年的吃食很简单,夏秋里会有盘炒韭菜,或是清油茄子块;冬天春头上菜稀罕,就炒盘腌的干萝卜丝,或是辣椒咸芥菜。生产队里的活计不省力,肚子里又没有多少油水,瓜干煎饼菜豆腐,日子就寡淡,可除了逢年过节的走亲戚,平常里谁家也喝不起酒,所以烟就成了必备品。平日里烟袋烟叶不离身,愁闷时捏一撮烟叶,往烟锅子里摁一摁,划了火镰点起来,多少愁苦烦闷,就在一吸一吐的烟雾里,丝丝缕缕地飘走了。

知道舅舅每顿免不了喝两口,节前年后的看舅舅,除了蜂蜜、奶粉之类的营养品,车厢里总少不了带箱子好酒,再捎带上一条两条的好烟。

中秋节的前几天,照例带了烟酒之类的去看舅舅。因为儿子高中里还没放假,他和他妈妈就没捞着来,我也把车留给了她妈妈,自己坐了公交车去舅舅家,反正舅舅家门口就是村里新建的百姓大舞台,也是城乡公交的停车点,坐公交并不比自己开车去麻烦。

在舅舅家门口下了车,却见院门上了锁,心想舅舅和舅妈别是去了城里的闺女儿子家。正要掏了手机给表哥打电话,一抬眼,刚好看到舅舅骑着电三轮拐进了胡同口。舅舅说:“今年秋里雨水足,菜园子里的白菜都抱了芯,早饭后就扯了些地瓜秧,去挨棵捆了捆白菜。”又说,“你舅妈前天就让你三姐叫走了,我没愿意跟着去,成天里呆在鸽子笼似的高楼里憋得上,哪里跟在这乡下的老院里舒服。”

见舅妈不在家,本打算陪舅舅坐会儿就走的。可舅舅说么也不让走,打开冰箱就往外拾掇菜,说咱就不去后街的饭店里要菜了,冰箱里你三姐刚又装满了,打开煤气、电磁炉炒两个,咱爷俩喝两盅。

煤气上炖着排骨汤,煮了几个笨鸡蛋,又用电磁炉炒了盘京椒瘦肉丝,凉拌了牛肉嫩黄瓜,舅舅又切了几个松花蛋。没多大会儿功夫,我们爷俩个就坐下来把酒斟上了。

几箸菜下肚,一瓶酒见底,爷俩的话就多起来。不自觉地我又说起了老话题,“您二老年纪都大了,表哥表姐们不放心,就不能随了他们去城里住?”

“我和你舅妈都还走得动,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,城里住不惯不说,还给儿女们添麻烦。”

给我夹了块松花蛋,舅舅又说道,“村子里这几年搞美丽乡村建设,街上天天有人扫,小胡同都铺了水泥路,家家都通了自来水,去年又改了能冲水的厕所,年把里也停不了一回电。文化大院里能打把麻将摸摸牌,健身广场里能甩甩胳膊晃晃腿。这日子一天一个样,都是往好了发展,以前只梦想着这辈子能见见‘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’的生活,哪想到日子会过到这么好!”

“是啊,想想1978年我得婴儿瘫那会儿,我爹背了一包袱地瓜煎饼和几个咸鸭蛋,领我到县城里去看病,欠下的饥荒就还了好几年。”边说边给舅舅点了颗烟,我一仰脖子灌下了杯子里的小半杯酒,也点上颗烟抽起来。不知是酒咽得急了点,还是烟雾飘进了眼睛里,我感觉竟有泪水顺了脸颊流下来。

爷俩个正埋了头地抽烟,院墙外猛然响起了锣鼓声。舅舅边在脚下捻灭了烟屁股,边抬起头来对我说:“以前多难都过去了,现在的日子好过了。今年收秋收得早,听说国家又专为咱农民新设了个丰收节,咱县豫剧团里下午和晚上在村子里唱大戏,说是有新编豫剧《朝阳沟》,一会儿舅舅领你看看去!”

听着锵锵的锣鼓声,想想小时候看《朝阳沟》那入迷的样子,再想想栓宝和银环建设的朝阳沟,一定是青山绿水,美若仙境了吧?正胡思乱想着,不自觉地就笑了。于是也甩了烟头,和舅舅碰了碰杯子,小孩子似地对舅舅说:“舅,外甥今天不走了,咱这就去门前看大戏!”

■心飞扬 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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