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我没有写错,是打煤油,不是打酱油。打煤油,就是买煤油,而我们老家的土话,买煤油是叫打煤油。
在我十几岁前,我们村里都没有电灯,家家户户都是用煤油灯照明。做灯的工具极其简单,在瓶盖上打一个圆孔,然后将牙膏皮或白铁皮制成的灯芯模插到圆孔里,用棉花或布条做灯芯,在瓶内注入煤油,用火柴点上就可。
点灯需要煤油,而在物资供应匮乏、精神文化产品也极其稀缺的年代,煤油是凭票供应的,也有的人家买不起煤油,黑灯瞎火的晚上不点灯,凑合着摸黑吃饭。正因为来之不易,家家都格外珍惜煤油,点灯用油非常的节省。
而作为学生的我们,晚饭后还一个个拿着自制的灯去学校上晚自习,有的是墨水瓶、罐头瓶或药瓶,还有用萝卜刻的甚至用面蒸的,五花八门的灯凑一块,简直就是煤油灯的大比拼。有的灯比较小,自然装的油少,往往是在老师的调剂下,互相支援,才能勉强上完课。为了节约,同学们都把灯芯拨得很小,灯发出如豆的光芒,连灯下的人也模模糊糊。还有的两个人挤在一盏灯下写作业,有一次我头挨着灯太近了,结果前面的头发都烧焦了一绺。
有一年,老师让我和班长去村代销点打煤油,我听了还有点激动和不知所措,能被老师看上眼的,一是学习比较优秀的,有一两节的课不上,根本没有什么大事,比如班长就天资聪颖,每次考试第一皆非他莫属。二是拽牛尾巴拖后腿的,跟不上班的所谓差生,老师便让这样的学生去跑腿,有时还让他们去给他买烟什么的。而我颇有自知之明的以为,本人应该是这两者之间不好不差的学生。许多年后,我才反应过来,之所以能和班长一起出差,是因为我哥在村代销点上班,老师也是用心良苦,期望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多给我们班级一点煤油,然而大哥一视同仁,并没有多给半滴。
后来我去代销点给大哥帮忙卖煤油,我和大哥各有分工,我负责打煤油,大哥给人拿其他货物,我们哥俩忙得不亦乐乎。大哥他还想到了搂草打兔子——捎带,即买一带一,就是每买一斤煤油,请捎带其他的货物若干,数量价格不限。如此一来,销售量大增,营业额噌噌上涨。偏远的农户,在拿着瓶子打了一斤煤油后,便很自觉的再买其他一些生活用品,而附近的农户,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街坊,捎不捎带都可。
一天到晚,打煤油者络绎不绝,争先恐后的生怕来晚没有了,每家每户的瓶子,也是奇形怪状的,有的方有的圆,有的粗有的细。有一次人太多,我接过一个黑色的瓶子,就把漏斗放瓶口了,结果一提子煤油哗哗的都流了出来,原来瓶盖还没拔出来,一时弄得满手都是怪怪的煤油味。
还有个老太太,一进门就非常亲昵的大声喊着哥的名字,好似大哥丈母娘似的,说:“我打两斤煤油!”可巧那天大哥不在,有言在先是一家一斤,而且她手里也只是拿着一张煤油票,一张票想打两斤,分明是有点巧取豪夺,给你多打一斤,那别人家就会分摊不上,僧多粥少,谁都想沾便宜,岂不乱套。我没有答应,她悻悻的站了半天,见大哥久去没回,嘴里嘟噜着什么,便拿着空瓶回家了。
还有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,的的确确是当天的煤油供应完了,大缸里几乎一滴没有,而大哥去拉没有回,他反而不可理喻的说,是我们留着不卖,准备卖高价。给他解释半天依旧不相信,气冲冲的把空瓶子扔在门市部门口,扬长而去。
斗转星移,生活慢慢的好了,经济也突飞猛进,家乡面貌日新月异,人们的生活如芝麻开花——节节高。村里架起了高压线,通了电,迎来了喜庆的好日子,用上了盼望已久的电灯。全村沸腾了,村民们一个个笑逐颜开,终于结束了世世代代与蜡烛、油灯为伴的历史。而今,大哥依旧在经营门市部,当然,也早已不卖煤油了。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