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08月2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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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版:

我的名字叫京杭

山东济南 田守勇

河是京杭运河,村叫孙井村,运河就在村东蜿蜒穿行而过,村子惬意地枕着河水,相牵相伴依偎至今。我在村子出生,在河边长大,在村风熏染、河水浸润中,不觉从襁褓婴孩到垂髫小儿、懵懂少年,直至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、工作,但运河与村子仍时时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,源源不断地给予我鼓励和慰藉,让我在困难和迷惘面前感受力量,在寒冷和无助中体味温暖……无数个日夜,我梦回运河,梦回村子。

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出生的时候,正是一个河水漫涨、麦收繁忙的夏天,村子内外氤氲弥漫着热辣的温度和收成的喜悦。几天后,天刚合黑,村里一位在外教学的小学老师,走进我家那一整扇竹篱笆编成的大门,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茶缸白开水,慢条斯理地说给孩子取名“京杭”吧,咱们在河西,孩子姥姥家在河东,运河可不就是两家的纽带吗!

与运河竟然同一个名字,冥冥之中我俩的关系更深了一层。运河犹如母亲的脐带,连着我的生命,既是我生长的源头和成长的摇篮,也是我亲密无间的玩伴和陪我成长的挚友,一年四季我们形影不离。

我生活在它身边,每天都能听到它的波声和心跳,看到它的涟漪和縠纹,欣赏它的潋滟水光,体味它的快乐忧伤,我童年的脚步参差不齐地印在河滩温润的淤泥里,印在河坡的松软泥土与河堤上平整的沙土中。我赤条条地一个猛子扎进河水里,与运河融为一体,从每一个水分子中感受运河的亲昵和包容。运河,那里有我成长的足迹和永久记忆。而村子,里面有我的血脉传承和如水亲情,我日渐年迈的双亲至今依然居于村子的一隅,守着四间瓦房和一出庭院,代代相传的族人还在村子里为生计奔波。

从村子到运河,也就是几百米的距离。出村向东,一条七扭八拐的土路,两道细长如蚯蚓的车辙,经过菜园、水坑鱼塘折而向北,从一片场院旁穿过去,就到了河堤跟前。于是河堤上斜剌剌地劈开一条坡道来,风吹雨淋,沟壑亦斜贯而下,常以砂礓石块填充。土路上坡后与河堤中间的沙土路连在一起,村人由此上河堤,或去八里庙大桥,或乘摆渡过河。就是这条豁牙不平的斜坡路,曾经一段时间是我们去济宁市或者走亲戚的必经之路,成为出村最繁忙的一条通道。

父亲或母亲肩上挂着襻带,驾着地排车几乎是弓腰爬行。我在一侧拉偏套,或在后面肩扛手推,脚下那双母亲用麻绳缝制的条绒布鞋,蹬在倾斜的路面上,鞋帮成了鞋底,即使如此,地排车依然如风烛残年的老妪缓缓蹒跚。

也是这条斜坡路,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纵横驰骋的天地。在自行车——我们叫作洋车——十分匮乏的年代,我们小孩子竟然早早地学会了骑车。谁家的洋车放在院子里,就被我们推出来,风驰电掣般骑到河堤上。即便只能“骑大梁”或者“掏腿”的年纪,也不会错过每一次与洋车亲密接触、一展身手的机会。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更是如此。刚学会遛车——就是一只脚踩在脚踏上,另只脚蹬地,不间断借力前行,就骑着父亲的泰山牌二八洋车,从河堤沿着斜坡路一直遛到平地,在剧烈的颠簸中和车链子密集的敲击声里,享受御风而飞的酣畅感觉,更何况车后面还坐着邻居家牙牙学语的小娃娃。有一次母亲从闷热的田间听到这个信儿,脸煞白地赤脚跑向河堤。我们农家孩子扎实娴熟的自行车功底,大抵都是这样练出来的。也正是这种没有拘束、亲密无间的接触,一天天深化着我们和大自然的亲热感觉,这种感觉中,运河、村子的分量更重、更踏实。

在运河与村子的怀抱里恣意撒野到八岁,我背着花布书包,搬了板凳,走进了本村的小学教室。学校在村子北面,与运河相距三四百米。每年冬雪融化不久,学校就组织运河春游,最远是沿着河堤向北三四里外的铁路桥下。即使如此,身穿棉袄棉裤的时候,就开始期盼排着队登上河堤的那份新奇。从三年级开始写作文开始,写过最多的题目就是“运河的春天”“一次有意义的春游”等。有时考前拿着本书煞有介事地走到河边,边背书边摸起石子丢到河中,嘴里念念有词,眼睛盯着对岸,若有所思。或躺在草丛中,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,做一些白日梦。

河堤的正中间,是一条平坦宽敞的沙土路,成为村民南北通行的一条交通要道。槐林深处两间低矮的土屋,用树枝编织的篱笆,以土屋为底,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,算是围墙,院子里堆满了树枝干柴,还有树干树枝搭建的简易厨房,那是护林人老秦两口子的家。他俩是外地人,说话我们也听不懂,私下都叫他俩“蛮子”,但大多时候村人还是称呼“老秦”和“老秦家”。我们小孩子也便随着叫,他俩也不在意,总是笑着,对路过的每个人热情地打招呼,对小孩子也是笑容满面,至今想起眼前浮现的总是两张满是皱纹的笑脸,有时他俩也到村里来串门。他们有没有孩子,我们不知道,也没听大人说起过,反正只见两个日渐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晃动,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发现院子里好久没有人住,竟至于残败萧条了,才想起好久没有见过老秦了。

因为运河的缘故,村子在河堤的狭窄处建了一处排灌站,挖一条干沟把排灌站和农田连在一起,于是村子内外被纵横交错、长短深浅不一的沟渠织成网状,间或有水坑杂错其间,又皆有水道相连,俨然江南水乡。盛夏季节,排灌站的发动机声音隔三差五响起来,运河的水被抽到石头砌成的水池,排到纵横交错的沟渠里,浇灌到如绿色地毯般的稻田里。那时村子还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,盛产“运河稻”。

年岁渐长,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家乡,想起运河与村子,思之切就付诸文字,累积渐丰。感谢家乡的报纸和未曾谋面的编辑老师,承蒙不弃,把我对故乡的思念刊登出来,例如关于运河和村子的记忆,河堤和槐树林、河上的摆渡和北边的八里庙大桥,河里的鱼虾和河蚌等。家乡的伙伴偶尔寄来报纸,每每捧读,都是一次回到故乡、回到运河与村子的美丽旅程,无比的慰藉和熨帖。

运河与村子里,有我说不尽的故事,盛满了历久弥新。我庆幸能在运河与村子的怀抱中成长,以至性格于禀赋中始终脱不开它们的影子。熊培云说,即使离开了,不断的回望也会使我们变成故乡的一块泥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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