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天,我穿上了军装,成为集团军宣传队的一名文艺兵。一起入伍的还有梅玉、晓洁、小薇、颖子和健飞。
等到我们提着背包,终于住进通信团特意为我们新整修的房子后,军部宣传处的陈干事告诉我们:“你们的队长马上就来了,大家收拾好东西,听哨音到院子里集合!”
一听队长马上到来,我们立刻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猜测起来。颖子说:“听说是从坦克旅调来的,还是个少校哩!”小薇年龄最小,只有13岁,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眨巴眨巴地看着大家,小心翼翼地问:“他……厉害吗?会不会对我们……很凶?”梅玉说:“既然来当队长,肯定很厉害!估计也……很凶!”小薇一听吓得脸都黄了,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。晓洁笑了,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:“你害什么怕呀?咱们好好当兵,好好演出!”男兵健飞一拍胸脯,声音响亮有力:“谁当队长不是主要的,关键是看我们怎么干,一定要好好表现,当然啦,如果犯错被逮着,准没好果子吃!”
在我们焦急的等待中,队长来了,肩上扛着闪闪发光的少校军衔,宽宽的额头,青青的下巴,浓眉大眼,身材挺拔,透着标准的军人气质和风度。在他的自我介绍中,正如颖子所说,他从坦克旅调来,已有二十年军龄了。
队长对我们果然严厉,特别是业务训练,他盯得非常紧。排练时,我们偷偷地吃零食聊天,正乐不可支呢,队长从天而降,劈头盖脸一阵猛批,直把我们骂得面红耳赤,涕泪双流,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。狂风暴雨后,队长换了温和的语气说:“我知道,十七八岁的年龄,正是能吃能睡能玩的时候,我也是从你们这个时候过来的,深有体会。可是,你们已经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,是文艺战线上的革命军人,要懂得肩上的责任,牢记我们的使命,不能辜负部队的培养和教育,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,谱写最壮丽的人生乐章,让父母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。我相信,你们一定会做到!”队长的话在我们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。从此,每天除了集体出操,我们都早早地进入各自排练,有的跳舞,有的练嗓子,创作室的在写剧本,乐队的在合练曲子,有时,开饭的号音早已响过,我们仍在刻苦排练。熄灯号过后很久,排练厅里依然亮着灯光,玻璃窗上映出一个个勤奋的身影。这时,队长也是从天而降,出现在我们面前,脸上露出笑容,有时还奖励我们几根新鲜的黄瓜,几个红得透明的西红柿。
外表粗犷的队长,有着一颗丰富细腻的心。他有一张全队战士的生日表,每到一个战士的生日,总有一碗队长亲手做的,卧着两个鸡蛋的肉丝面摆在战士面前,总有队长带着全队人员一起为战士唱生日快乐歌。战士的父母来队探亲,队长总是热情地接待,甚至让出自己的房间。战士生病住院了,他亲自端水送饭,整夜不合眼。逢年过节我们想家的时候,他与我们促膝谈心,用他的奋斗经历激励我们。那时我们才知道,他的妻子儿子也在遥远的家乡,在他二十年的军旅生涯中,一家三口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……在他的心里,宣传队每一个战士的成长进步,更是他无限的牵挂。谁该入党了,谁该考军校了,谁该立功了,谁该提干了……他时常对我们说,只要工作有成绩,组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战士。
在队长的培养教育下,宣传队的战士就像一群羽翼丰满的小鸟,飞向更加广阔的天空。健飞被选拔到总参,晓洁去了海军,小薇调到空军,颖子考入军医大学,梅玉进入政治学院,我从战士提升为军官……
队长,才华横溢的队长,爱兵如子的队长,为了宣传队的发展壮大呕心沥血的队长,如今已走上重要的领导岗位。闲暇之时,他是否还记得我们,那群时常惹他生气的战士,那群时常让他开怀大笑的战士,那群年少轻狂古灵精怪的战士。而我们,却永远记得他,记得曾经的一切。
宣传队初建队时,队长带着我们乘解放车去拉床拉桌拉椅子,购买锅碗瓢盆,整理宿舍,打扫院落,还带着我们去买了两只圆滚滚的小猪崽儿,说剩饭剩菜就能喂肥它们,年底让炊事班做红烧肉给我们解馋。他一会儿去看看男兵宿舍的双层床架好了没有,一会儿又检查一下女兵宿舍的水池子是不是砌得严实,再跑到炊事班看看菜汤里加了几个鸡蛋,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,一刻也不停歇,累得汗流浃背,脸色腊黄,中午就在炊事班那冰凉的水泥地上铺几张报纸,蜷着身子躺着读《解放军报》。
队长带我们下部队巡回演出,滴水成冰的冬天,把自己的军大衣披在最小的战士身上,他却因风寒高烧40度,还坚持和我们一起布置舞台,准备道具,调试乐器,检查灯光音响,直到晕倒在舞台上。我们把他抬到卫生队,军医一边埋怨我们,一边迅速打上了吊针。他却惦记着演出,趁军医不备,偷偷拔下针头,脸色苍白,步履踉跄地回到了演出现场。看到他的那一刻,每个战士的眼睛里都滚动着泪水……
几十年过去了,当年的战友早已天南海北,更多的联系是在电话里。每当我们一起回忆曾经的军旅生涯,回忆队长带领我们奋斗的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,太多难忘的场景会浮现眼前,点点滴滴,丝丝缕缕,那是一种永不忘却的感动,一种萦绕心底的温暖,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