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07月20日
首页
第07版:

微苦的甘甜

李运明

小时候,我家是年年种瓜的。起初,村里有一户人家种了西瓜,瓜稍大,就有少年禁不住悄悄爬进瓜田偷瓜,把瓜糟蹋得令人心疼。父亲和母亲怕我学那些个少年,于是自己种瓜。一家,两家,便有三五家种瓜,后来,全村几乎家家种瓜,我们那儿成了西瓜之乡。

看瓜是一大乐事。田头地尾搭起“人”字庵棚,放一张软床,晴可遮阳,雨能窝身,呼朋引伴地来到瓜田,说是看瓜,倒不如说是看守一段美好时光。这里就成了我们的世界,在河里游泳戏水,在沟里摸鱼捉虾,爬上高大的树掏鸟,在树林里蹑手蹑脚地捕蝉,在树荫下挖湿泥摔泥凹凹,在庵棚里掐草茎下五步棋。人一到瓜田里,整个的心都野了。

看瓜,最美的是瓜田月夜。这边金乌西坠,那边玉兔东升,清风徐来,暑热消退。把软床拉出庵棚,仰面朝天躺着,不由想起少年的闰土。我们这儿没有猹,也没见过獾,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,月下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倒是一样的。

夜色渐深,月光流水一样空明澄澈起来。瓜秧高低错落,月色便起起伏伏,仿佛是海上涌起的波浪。天中月明星稀,银河盈盈,正想着牛郎织女的故事,忽然飘来了一团白云,变幻不定,忽如堆起的棉絮,忽如耸起的高山,又沙滩似的散开,成了羊群,骏马以至仙女。那仙女又将白云变成一丝一缕,如烟似雾。闲云散尽,夜空依然是星月皎洁。

看瓜,自然吃瓜。卖钱不卖钱,先落个肚儿圆。摘下瓜来,文雅一点的用镰刀划开,一块一块来吃;不讲究的,挥掌一拍,西瓜应声而裂,掰成三五块,你一块我一块各自啃去了;更爽快的,瓜往地上用力一墩,皮开肉绽,汁水飞溅,掰几块狼吞虎咽起来。吃瓜那是酣畅淋漓,痛快无比的。

西瓜熟了,还会一车一车运到集镇上,卖到城市里甚至卖进大都市,但甜蜜中是有“卖瓜难”苦涩的。

我和父亲进城卖过一次瓜。凌晨两点,拉着满满一车,披星戴月上路了。车是架子车,父亲驾着,我在一旁拉绳。坎坷的路上,俯首弓身,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。起初的睡意早没了,车越拉越重,脚越抬越沉。进城的路三十华里,天亮时分,终于远远望见城南的古塔,我心里一阵雀跃,以为很快就能到城里了。可是拉啊拉啊,却总还是没到。

日上三竿,终于踏上了城边的柏油马路。一天里,我和父亲穿大街走小巷,一边走一边吆喝。若有人搭茬,就低声下气地央人来买,然后耐心地和人磨价,最后小心翼翼地给人送瓜。累了,找一片树荫歇一歇;饿了,买个烧饼两人吃;渴了,就地摔个瓜啃起来。直到日落西山,一车瓜快要卖完了,才拖着沉沉的酸疼的脚上了回家的路。

瓜甜,才知苦难吃。

2018-07-20 李运明 1 1 日报 content_568243.html 1 微苦的甘甜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