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前有条河,名曰万福,名取汉武帝时在河之源头,定陶仿山堵塞黄河决口的赞歌:宣仿塞兮,万福来。
从懵懂童年,到步入青葱,十几年靠“福”而居,以水为伴。年近花甲,这条河总在心头萦绕,多少次徘徊梦乡。
万福河自西向东流淌着,与京杭大运河相通,奔走在微山湖方向。河不宽,水面不足百米;水不深,最深也不过丈余。河堤到水面的二坦地土质肥沃,正常年景能收上两季好庄稼。河水浇灌着岸边土地,阡陌勾划出块块农田,涓涓细流滋润得禾苗茵茵,绿映眼帘。
那时,河水清澈见底,一年四季从不断流,捧一捧河水喝下,清爽中带着丝丝的甜。
春天里,轻风抚慰着一河碧水,泛起层层涟漪。不知名的水鸟欢快地叫着,在水面上嬉戏,鱼儿们在开始回暖的春水里游动。水面下的淤泥里,刚刚露出的水草嫩芽,不几天就变成绿地毯铺在河底。此时下到已不刺骨的浅水里摸螺蛳、抠河蚌,多到垂手可得,不停地装满盆盛满筐,哗啦啦倒在岸边上等着贩子收购。论堆卖的带壳螺蛳,在济宁城里辣炒叫卖,招来食者云集,竹签挑出的螺蛳肉劲道鲜美,吸吮着壳内浓汁咂摸出幸福的味道。村里的女人们,习惯晚春时端着大盆,到河边拆洗冬衣,棒槌敲打着垫在木板上的湿衣啪啪作响,溅起的水花忽闪着银光。
夏天一到,河面上变得热闹起来。运货船借着丰水期往来不断,运送沙石、粮食、煤炭、木材、化肥的大木船装满船舱。赶上顺风顺水,满载的货船张满帆掌稳舵乘风破浪悠然驶过,闲在船上的水手喝着大茶吹着口哨,得意地向岸上的人们频频挥手;遇到顶风逆水,船员们没了逍遥模样。一帮人站在船舷两边,忙着拿竹篙不停地往后猛撑;另一帮下到水边,踩着泥泞弓腰拉纤,汗水湿透衣背,号子喊得震天,让人懂得了什么叫不进则退,举步维艰。
经过一个冬春的休整,河中鱼虾活蹦乱跳,精神倍增。鲤鱼们最爱表现,不知哪会儿憋足劲跃出水面,扑腾腾闹些动静。划着双桨的鱼鹰船,迎着朝阳漂荡在河中。鱼鹰们此起彼伏地在水中捕猎目标,源源不断地衔着鱼儿送到船边,吐进船舱,听到了鹰主人笑声爽朗。偶尔,也能看到渔民们站在船上撒网,纲举目张的渔网划着圆弧落入水中溅起层层波浪,撒进网里的鱼儿挣扎着被拉到船上 ,直接装鱼入筐。
酷暑时节,生产队习惯派清一色的男劳力,到对岸的田里地里中耕除草。不用说,派到活的大人们齐刷刷脱下背心、裤衩冲入河中,一手划水,一手将薄衣、镰刀或短把锄头举过头顶,使出从小在河边练就的凫水本领,快速游到对岸,下到闷热难耐的庄稼棵里劳作,止不住的汗水滴答湿透衣裳。领班的歇息令刚刚出口,所有人一股脑扎到河水里避暑。泡在水里的庄稼汉,远远看去,探出水面的脑袋,活像一只只葫芦密集地漂浮在水中,特别是其中露出水面的光头,与波光相映生辉,那叫一个“瓢亮”。
暑假里,小伙伴们习惯一丝不挂,常常趴在岸边的浅水里“打嘭嘭”学狗刨。间或用双手将河水泼湿土坡,冲掉表层土再用泥浆往坡上腻几遍,自制的“滑梯”已然斜立在河边。光腚泥猴们大呼小叫,从坡顶下饺子般滑入水中,那欢乐绝对让人心潮激荡。有时也用两根交叉的柳条撑开蚊帐布,放点熟食饵料沉入河水,稍顷快速拉起,蚊帐布兜里的小鱼肯定白花花一片。一到汛期,大雨滂沱,河水猛涨,浑浊的黄水灌进二坦地,顺水涌入的鱼儿在一人多高的玉米棵里迷失了方向。一时间,鲫鱼、鲤鱼、乌鱼在垄行里扑啦啦乱撞,大人孩子顾不得黄水烂泥,一窝蜂钻进玉米地弯腰捉鱼,庄稼地临时成了块块渔场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。秋天里的河道,不见了夏日的炽热喧嚣,河水渐渐转凉,粼粼波光眨巴着眼睛,看着岸边的庄稼慢慢变黄。记不得是哪年,就在这个季节,村里买了一大一小两条渡船,既解了饶道过桥耕种对岸土地之困,又为村里百姓过河走亲访友提供了方便。船刚到那会儿,以种地为生的“旱鸭子”们觉得新鲜,上到船上总喜欢摆弄一番。看着渔民使船轻松自在如耍猴一般熟练,到了自己上船,撑篙和船全都不听使唤。使劲撑一把,不是连人带篙晃下船成了“落汤鸡”,就是撑得船原地打转。找来艄翁身教言传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将船儿撑到对岸。
转眼冬季来临,河面不觉间变的平静。三九隆冬,河水结成厚厚的冰,犹如一条蜿蜒的玉带,镶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。渡船锚与河边坚冰为伍,冰面上野鸭成群黑压压一片。农闲的社员们,有的拉着排车过河赶集上店,有的骑着自行车在光滑的冰面上遛弯,还有的滑着冰抽打着陀螺……
常在梦中的万福河,满载着儿时的快乐,早已存储进岸边袅袅炊烟下的家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