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确认那个小小的店面前站立的人是云庭时,我心里立刻跳出一个长长问号。
云庭是我众多战友中,被称为最有出息的一个人。他相貌端正,英气逼人,爱学习,不怕苦,凡事不甘落后。由于素质过硬,表现突出,入伍第二年入了党;第四年,在一百多个同年入伍的战友中第一个提干,成为同年兵的领头雁。
在部队调整精简时,云庭自主择业,离开部队回到地方,进了一家中外合资的大企业。凭着一名指挥军官卓越的管理才能,他担任了综合部经理。此后不久,他与公司总裁的女儿结了婚,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,那是一栋漂亮的复式小楼。
每天,云庭开着价值百万的汽车上班,薪水更是高得令人咋舌。他穿着昂贵的名牌私人订制服装,出入高档奢侈的消费场所,从容自如地处理着业务,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和洒脱。他拥有了很多人奋斗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一切,成为人们眼中真正的高富帅。今天,堂堂的高富帅,怎么会出现在一条嘈杂混乱的胡同里?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挂着“云记五金店”的铺面门口呢?
疑惑中我喊了一声:“云庭!”随着声音,云庭转过身来。四目相对的一瞬间,云庭先是一愣,接着,脸上绽放出惊喜交集,眼睛直直地盯着我,一时间,竟说不出话来。这时,我才发现,云庭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帆布工装,脚上蹬着一双磨得发白的蓝色帆布鞋,一双手黝黑如炭,粗糙皴裂,令人不忍直视。见我一副惊讶的模样,云庭脸上掠过一丝恍惚和不安,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我……我们到屋子里说话好吗?……”
如果不是偶然遇见云庭,如果不是强忍泪水倾听云庭的诉说,我怎能相信这一切?那个曾让众多的战友羡慕的云庭,怎会如此落魄潦倒?怎会如此令人唏嘘?怎会呈现出如此难以置信的恍如隔世般的变化?又有谁能知道,在云庭光鲜荣耀的外表下,竟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辛酸和屈辱?
云庭的总裁岳父对他极为严苛,无论在公司高层董事会上,还是日常工作中,云庭稍有不慎,便会招至他严厉的指责喝斥。而他的妻子,一个虽貌美如花,却娇纵任性的女子,更是自视高人一等,对他颐指气使,呼来喝去。
云庭每天在公司里如履薄冰,谨慎小心百般奉迎,回到家里还要服侍公主一样,为妻子揉背捏脚,端茶倒水,取衣拿鞋,稍有怠慢,妻子便杏眼圆睁,连挖苦加讽刺,嘴里像炒料豆一样甩出一堆难听的话来。
在这样的工作和家庭氛围里,云庭活得很累很难很沉重也很压抑,可以说身心俱疲,倍受煎熬。那天来了一个战友,云庭请他吃饭,回家晚了一些。刚一进门,妻子那尖酸刻薄的声音顿时刺进耳膜:“干啥去了?”云庭说:“不是告诉你了吗?来了个战友,一起吃了顿饭。”哪知妻子不依不饶:“这都几点了?眼里还有我吗!……告诉你,别不知好歹,要不是我爸,要不是我,你能有今天?说不定在哪个旮旯捡垃圾呢!什么玩意儿?”
就在这个晚上,云庭内心深处的压抑和愤怒终于爆发了。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,猛地冲到妻子面前,把她从沙发上揪起来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,扬起大手,两记响亮有力的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。顿时,那张白嫩水灵的脸颊红肿一片,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云庭抓起衣服,甩门而去……
云庭终于找到了最初的自己,他重新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普通人。
云庭的眼里闪着一片晶亮的湿气,他慢慢地抬起头,望向小店外面远远的地方,声音透出一丝凝重:“我必须走出来,我不能再把时间花在错误的人身上,虽然现在的我仍是一个平凡的、低层的小人物,但是,我的勤奋和汗水,会创造真正属于我的财富与价值。现在的我,每一天都是晴朗舒展的,是充满希望的,是有着目标的。我再也不要什么所谓的锦衣玉食,这种让我失去了一切的荣华富贵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……”
坐在云庭这间小小的店面里,看着店里整齐的五金用品,听着云庭难以自抑的凝重的呼吸,那一声声轻轻的叹息,就像刀子一样刺痛着我的心。
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段话: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,到最后才发现,人生最曼妙的风景,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。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,到最后才知道,世界是自己的,与他人毫无关系。
是啊,有些人不可失去,却不得不放手,有些事不愿发生,却不得不接受。
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无奈和苦痛,有太多的伤感和辛酸。无论命运还有多少磨难,无论前路布满多少险滩,生命里总有一扇窗属于我们,轻轻推开,放眼望去,就会发现外面云淡风轻,阳光灿烂……■心飞扬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