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易逝,岁月不居。三年前,涉世之初的我,带着对家乡的眷恋踏上工作岗位,成家,生子。但记忆深处,家乡那片热土时常出现在长长的梦中。尤其是我最深爱的亲人——我的奶奶。
贫穷年代里,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。奶奶和爷爷把我的父亲、大伯、叔叔,以及三个姑姑养大成人。七八十年代,一家八口的衣物鞋帽,几乎全出自奶奶之手。小时候,听村里老人说,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。虽然贫穷,但六个子女个个穿得干净整齐。不光如此,奶奶还经常帮衬村里人家缝制衣物。这都缘自那件宝贝,那台凤凰牌的缝纫机。
奶奶特别珍爱她的缝纫机。这是我对奶奶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件重要的东西中,印象最深的一件。
那个年代,能有一台自己的缝纫机,跟现在年轻人有一套自己的房一样奢侈。年轻时的奶奶,纺线,做鞋,裁衣服,缝被子,无所不能,样样精通。前后村的人都去奶奶家借鞋样儿,也常有那些大娘婶子们,去跟着她学针线活儿。那台缝纫机,是奶奶最好的帮手。
奶奶最初没有自己的缝纫机,出嫁时更没有缝纫机作嫁妆。当时爷爷是有名的木匠,好多年轻夫妇结婚用的家具,都出自爷爷那双沉稳又娴熟的大手。爷爷看奶奶一针一线做鞋做衣实在辛苦,终于在结婚的第二年,就靠着自己的手艺攒够了买缝纫机的钱,买下了那台被奶奶用了大半辈子的缝纫机。
爷爷说,那时候像自行车、手表、缝纫机一类的东西,都是奢侈品,一般人家是舍不得买,也买不起的。
那台缝纫机,台面是深棕色的,铁架是黑色的,机头能折叠,用时将它竖立着,不用时机头折放到台板中间的窝窝里,合上盖子,如同一张小课桌。机身印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大凤凰,看上去满满的年代感。
奶奶用它做针线活儿,用脚前后翻踏,“嗒嗒嗒嗒”的声响过后,一件件缝制均匀的物件儿就完成了。奶奶对缝纫机爱不释手,针线整理得利利索索,台面擦得干干净净,恨不得晚上睡觉也要放在床头。随着孩子们一个个出生,那台缝纫机的嗒嗒声,好像就再也没有停止过……
我是1989年出生的,比新中国整整小了四十岁。很小的时候,奶奶也是用它为孙辈们缝制衣服。那会儿,能穿上奶奶亲手做的新衣服,我们非常开心。有时候好奇,我也去踩那台缝纫机,好像从来也没真的让它转起来,发出那好听的嗒嗒声……
父辈们陆续成家,孙子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出生,奶奶那台缝纫机,也已经老得几乎转不动了。
经济条件好了,家里人都去商场买现成的服装,设计讲究、时尚新潮,品类丰富,不再自己做衣物。缝纫机似乎已经多余了。可是奶奶,还是喜欢穿自己做的衣服,尤其夏天,扯上几米布,给爷爷和自己各做一身,又便宜又舒服,有重温过往的感觉。缝纫机不用的时候,奶奶总是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,再搭上干净的被单。
再后来,子孙们都稳稳当当在城里安了家,爷爷和奶奶年纪也大了,为了方便照顾,父辈们把爷爷奶奶接到了城里。从乡村的宽敞大院,搬到城市的商品房,旧物实在是无处堆放,那台老到转不动的缝纫机,台面上的漆已经剥落了多处,像是年迈的老人。那只美丽的大凤凰,也已变得色彩模糊了。奶奶心爱的缝纫机,似乎再也没有了存在的理由。
奶奶没有执意留下缝纫机,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不想给儿孙添麻烦,可她对那台缝纫机的不舍,我们都看在眼里。我无力将奶奶失去缝纫机的表情和心事还原至笔端,再多文字也不及万一。只记得奶奶百般不舍,在屋子里手足无措转了好些个圈儿,就像跟一位多年的故人告别。
是的,这斑驳的旧机器,见证了奶奶艰辛岁月里倾尽所有为儿孙守护的温暖,清贫时光里簇拥孩子们奔赴今天的美好生活……已为人之母的我,更深深地懂得奶奶那份辛酸与痛楚的割舍。
从四处漏风的土屋,到高高耸立的大楼;从打满补丁的破衣服,到花样翻新的时尚潮牌;从淳朴气息的乡村树下,到小区暖意满满的爱心墙……我们的吃穿用度比那时有了云泥之别。日新月异,谁又能忘怀老一辈人为今天的付出呢?
“老三样”的历史不会被忘记,会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,活在历史的书页中,教会我们品味,教会我们珍惜。
一如亲爱的奶奶,一如奶奶不能割舍的那台缝纫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