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觉得中秋的月是有声音的,不是惊雷般的轰鸣,也不是溪流般的喧哗,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轻响,要等暮色漫过窗棂,心也静下来,才能听得见。
暮色初临时,月还只在东边天角露着半张脸,清辉像了才化开的银霜,轻轻漫过老墙。最先听见的,是月光落在旧木窗的声息——“嗒”,极轻的一下,像指尖碰落了案头的书签。
抬头看时,窗棂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落在青砖地上,风从窗缝钻进来,带着桂树的香气,把影子吹得晃了晃,“沙沙”声里,竟像是月光在跟老窗说话。
院里的那口老井,也被月光浸成了银色,井绳垂在水面上,偶尔“吱呀”晃一下,溅起的水珠“叮咚”落回井里,把满井月色搅得细碎,倒让这声响里多了几分古意。
等月升到中天,清辉便铺天盖地落下来,漫过屋顶的青瓦,漫过院角的竹丛,也漫过墙角那架老葡萄。叶早有些黄了,月光落下,风一吹,叶子“哗啦”翻卷,露出暗处的白霜,像月光抖落了一身的银粉。
最妙的是听月光落上桂花——细碎的花瓣让月光压得微微下垂,风过处,“簌簌”地落,每一片花瓣坠地的声响,都裹着清甜的香气,像月光在轻声哼唱。偶尔有熟透的石榴从枝上坠下,“咚”地砸在草堆里,惊飞了栖在枝桠间的夜鸟,翅膀“扑棱”着掠过月光,倒让这静夜里多了几分生动。
案头那盏旧瓷灯,芯里裹着月光轻轻跳动,“噼啪”一声脆响,是灯花落在灯盏边,满室月色都沉醉了。檐下挂着的风干玉米,被月光浸得发亮,风过时“哗啦”轻响,在跟着月光的节奏轻轻摇晃。
倘若遇到中秋有雨,那月的声音便更添了几分柔润。细的雨丝,裹着月光从天上落下来,落上院中的石桌,“沙沙”声里带着凉。石桌上还有下午吃剩的月饼碎屑,雨丝打上去,碎屑绵软着,偶尔“啪”地一声,融进了雨。
远处的巷子里,有归人撑伞走过,木屐踩在青石板上,“噔噔”声穿过雨幕,混着月光的清辉,像从旧时光里传来的。屋檐下的铜铃被雨打湿了,风一吹,“叮叮”声里裹着潮气,同雨声叠在一起,倒让这中秋夜多了几分缠绵。
夜深时,人声渐歇,月的声音便愈发清晰。邻居家的孩子早已睡熟,偶尔几声梦呓,“嘻嘻”的笑声混着月光,从窗缝里飘进来,带着大地的天真。不远的石桥上,偶有晚归的人在说话,声调不高,裹着月光的软,断断续续飘过来,分不清说的是家常,还是思念。
最难忘的,是祖母留下的那把蒲扇,放在竹椅上,在月光里泛着旧光,风一吹,蒲扇“哗啦”晃了晃,像祖母还坐在椅上,用蒲扇轻轻摇着月光,絮絮地说着往年的中秋。
听着听着,便觉这月的声音里藏着太多东西——有童年时的欢笑,有祖母手中的温度,也有远方亲友的牵挂。它不像春日的声音那般稚嫩,也不似夏日的声音那般热烈,却有时光沉淀的温柔,藏在人间烟火里的深情。
原来听月听的从来不是月,是月光里藏着的光阴,是岁月里裹着的情怀。当月光漫过衣襟,那些藏在声音里的温暖,便悄悄住进了心里,成了中秋最柔软的念想。■毛毛 摄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