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月初升,映红一溪秋水的时候,我正坐在村南的庄稼地里,坐在铺着麻袋片的豆棵堆上,等着父亲和哥哥回家。
八月十五的月亮红彤彤的,如果不是在这清凉的秋夜,我真要把它当作初升的大太阳了。红月亮照着红红的高粱穗子,照着金黄的豆田,照着小溪对面的绿树红瓦,照着村子上空的缕缕炊烟,那么好看,那么温暖。
收割后的田地里,怕冷的蟋蟀躲在厚厚的豆叶下面,低一声高一声地叫。几只精灵似的小野兔,弹动着长长的后腿,嗖地窜进西边的旱沟去了。
月亮越升越高,星星越来越淡,一阵风来,泼我一身凉凉的月光。我急忙缩一缩脖子,把麻袋片裹在身上,跑到溪水边,准备迎接父亲和哥哥回来。
吱吱扭扭的独轮车,伴着父亲和哥哥的笑声,越来越近了。我蹚着白花花的月光,几步就跑到了小桥上。最后一趟了,把今天收的豆棵都运回家,就能过八月节啦。
八月节年年都过,可今年不一样。这是舅舅们承包苹果园后的第一个八月节,也是哥哥去城里读重点高中后的第一个八月节。去黄河南边拾秋的母亲,捎回来一袋子苹果,舅舅们种的苹果。哥哥从城里带回来一盒五仁月饼,更重要的是,哥哥给我带回来的一本旧书。
成熟的豆荚尖利,扎得手掌生疼,疼就疼吧。我着急忙慌地装车,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家里。装好车,父亲推着,哥哥拉着,我拔腿向着家的方向奔去,任凭脚底下尘土飞扬。
我们家的院子很大,院子里堆着小山似的豆棵和玉米秸。母亲正在屋里的灶台边忙活晚饭,我喊了一声娘,洗干净双手,把小饭桌搬到院子里,又把母亲早就洗好的小枣和苹果摆在桌子上。红得发紫的小枣,是院子南边的两棵枣树上结的。金黄色纵横着红条纹的嘎啦果,是黄河南边舅舅们种的。
我刚把东西摆好,父亲和哥哥到家了。我们一起把豆棵卸下来,哥哥洗了手,在炕梢席子下面把书拿出来递给我,嘱咐我好好看,别折角卷页。我一迭连声地答应着,急不可待地把书捧在手里。
鲁迅的这本《呐喊》,我跟哥哥絮叨很多次了,在这个八月节终于如愿以偿。孔乙己、狂人、阿Q这些人物,我当时是不能完全看懂的,但是对于《社戏》的情节,我非常喜欢,特别是阿发他们和迅哥儿一起偷罗汉豆,在白蓬的航船上煮熟了来吃,我看得津津有味。
恰巧母亲那晚也煮了青豆,月光又比赵庄外的月光更皎洁,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,有青豆吃,有小枣吃,有苹果吃,还有父亲买的四个月饼,还有哥哥带回来的四个月饼。八个月饼七口人,每个人都能自己享用一个月饼了,而不是以前的半个。
我咬一口月饼,啃一口苹果,鼓着两个腮帮子,幸福地抬起头来,正好看见我家落满月光的屋檐。那晚的月光是很懂我心思的,给破旧的屋檐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银光。屋檐下的牵牛花,藤叶也像极了童话里的仙草,在干净的月色里随风飘摇。
在那个月光落满屋檐的八月节,我第一次吃了苹果,第一次吃了整整一个月饼,第一次看到了《呐喊》里的《社戏》。爬到炕上睡觉的时候,一夜的甜梦里都是妩媚的月光。■粤梅 摄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