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满栽插一两家,芒种插秧满天下。”每至插秧时节,这句老辈人常念叨的农谚,便如神奇开关,“唰”地将我的思绪拽回几十年前,那段在部队帮老乡插秧的难忘岁月。
当时,部队组织拥军爱民活动,成立插秧小队。因小时候暑假在家乡插过秧,有点经验,我立马报名参加。队长说干得好还有奖励,这让大家摩拳擦掌,好似即将奔赴战场一样。
到了地方,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叹。北方的稻田与老家水田截然不同,方方正正,一望无际,宛如绿色海洋。当地采用厢式种植法,绳子拉出厢,每行留出五行宽间隙。插秧慢的和村里小孩先负责打厢,我们主力军再补中间空当。
下田后,大家一字排开,虽无比赛之名,却都暗自较劲争第一。我迅速进入状态,插秧讲究手脚配合。膝盖弯曲到刚好使力的角度,腰随节奏一弯一弯。左手紧攥秧苗,右手如装马达,“唰唰”分苗、插秧,动作带起串串小水珠,在阳光下闪烁。脚下踩着节奏后退,眼睛紧盯前方,确保秧苗横平竖直,如士兵排队般整齐。
这场景勾起我儿时插秧的回忆。天还未亮透,我们就来到了田边,我脱下鞋子,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秧田。那一瞬间,凉意“嗖”地蹿上小腿,仿佛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扎,冻得我一哆嗦,差点蹦起来。稀泥软乎乎地漫过小腿,时不时还有滑溜溜的鱼虾游过,痒痒地逗得我直想笑。
大人们在旁边耐心地手把手教我,“孩子,弯腰别太猛,腿分开站稳咯,就像扎马步一样,稳当当的,这样才有力气干活。左手拿秧,右手分苗,每次三四根一把就行,然后用手指往泥里按,注意别按太深,也别太浅。”
起初,哪有那么容易。我插的秧苗就像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,歪歪扭扭,东倒西歪,有的刚插下去,还没等我直起腰,就“噗通”一声漂了起来,像是在故意和我作对。
我急得额头直冒汗,顺着脸颊滑落,滴进泥水里,瞬间消失不见。看着自己插得乱七八糟的秧苗,再看看大人们插得整整齐齐的,心里别提多着急了,感觉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小丑。
大人们看出了我的心事,笑着安慰我,“别急,孩子。这插秧啊,就跟学走路一样,得一步一步来,多练就顺了!你看,就像这样。”说着,他们又给我示范了一遍,动作娴熟流畅,秧苗在他们手中就像听话的士兵,一排排迅速站好。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心情,学着大人们的样子,重新开始插秧。我放慢速度,仔细感受着每一个动作,先稳稳地握住秧苗,然后右手小心地分出三四根,接着轻轻插入泥中。按下去的时候,还轻轻晃了晃,确保秧苗能稳稳地立住。就这样,一株、两株、三株……眼前的绿色渐渐多了起来,虽然还是比不上大人们插得整齐,但已经进步多了。
插秧看似简单,实则不易。双脚踩进泥里得站稳,不然如踩棉花般摇晃,稍不留神就摔屁股墩。老手插秧麻溜得很,左手抓,右手分,“啪嗒”一声,秧苗直立泥中,动作连贯似舞蹈,插出的秧苗整齐如尺子量过。新手们则状况百出,秧苗东倒西歪像醉酒,深浅不一,横竖不成行,自己看了都忍俊不禁。
插秧关键在于把握深度,深了秧苗闷在泥里长不起,浅了水冲就漂,只能被太阳晒死。经验丰富的人,双手似有眼,上下翻飞,速度快且插得标准,间距均匀。
插秧时身子和脚要配合好,站在趟子中间,左右用力均匀,否则行距宽窄不一。一般一趟插六株,插一行退一步,从田这头插到那头再折返,动作重复枯燥,门道却不少。
正如唐代布袋高僧《插秧诗》所写:“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六根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”插秧的一招一式蕴含人生哲理,我们在田间后退,却推进了插秧进度,恰似人生,有时后退是为更好前行。
凭着儿时经验,这次插秧,我天天冲在前,以为拿大奖稳了。不料第6天,脚被田里瓦片划破大口子,血直冒,吓得我脸色苍白。医生说伤口太深不能碰水,我只能不甘心地退出。
后来地方开表扬大会,看着战友们挂着大红绸,捧着奖状上台,风光无限,我羡慕许久。
如今插秧季又至,往昔集体插秧的热闹场景渐少,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插秧机的轰鸣。但那段穿军装插秧的日子,与老乡们一同挥汗劳作,那些又累又开心的时刻,你追我赶的插秧场景,累了扯着嗓子喊“同志们加油干哪!”渴了拿起军用水瓶“咕噜咕噜”灌凉水,又接着干劲十足插秧的画面,仿佛就在昨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