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11月0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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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儿草

张海霞

小时候想要捉弄谁,便去采花,紫色的花,长在河畔,一兜一兜的,好些枝条。花就长在枝条上,叶子浅淡,少了苍劲的绿,一眼看去,全是花,一串一串的花。

这样的花,折几枝,趁谁不注意,放在她的鼻尖下闻闻,一会儿功夫,准会头疼,最不济也会晕眩。在故乡,我们叫它“头疼花”。因这花让人头疼,很少人碰它,一眼望去,紫花一片,倒也美得壮观。

村子里的郎中说:“别看这花不招人待见,却是药材中的极品,治多种病。”

据说,当年村子东头的八爷,咳嗽得厉害,从公社医院抓几服药吃都没用。村里人给说了土方子,去河畔捋一篮子头疼花,回来放大锅煮,沸腾后,兑了白糖喝,后来竟然好了。

有一天,在邻居大姑家玩,老太太牙疼,直哼哼。喊我妈去给她看,非要我妈用针把那牙齿扎扎,说是扎破了,冒冒血,就不疼了。我妈拿着针,看着老太太口腔里红赤赤一片,吓得不敢扎。

俗话说,“牙疼不是病,疼起来真要命”。最后还是用土方子,把头疼花晒干碾末,擦牙止痛。

村子对面的坡上,住一老头。他吃力地攥着镰刀,把一兜一兜的头疼花割掉,用那双攥不住篮子的手,艰难地拢成堆。

他有家,有孩子,却像个孤家寡人住在山上,屋子破败,挡不住风,大堆的头疼花枝条,捆成小捆,码得整整齐齐,像墙一样在房子四周。放羊放牛的伙伴说,他是个“怪人”,谁也不愿意靠近那几间房子。

那年,我去寨坡上割草,背篓装得太满,一个人起不来。正一筹莫展,他来了,手里还是攥着那把镰刀。一只胳膊挎篮子,里边装的依旧头疼花枝条,那时候花已经快败了,枝条上稀稀落落几朵花。我寻思,他真就是个怪人,也不怕闻了头疼。

“你是谁家的孩子,你爹叫啥名?”他没有先扶我起来,开始查户口。

我用眼睛缝里的余光,瞅他一眼,又赶紧低下头。报出了爹和我的名字。他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我说:“那你得喊我哥哥。”

这么大年纪,还那么丑,那种丑令我恐惧。我不敢喊他哥哥,也不敢再抬头看他的脸,那凸出的眼睛似乎要掉出来;还有那没有鼻子的脸,两个隧道一样的鼻孔放在上边。我害怕极了。

他没有再问什么,让我站起来,两只严重畸形的手拉起背篓后底,托扶着,我背起了背篓。

后来我知道了,他原本是个长得非常帅气的男人。1958年参与建设大坝,快要建成的一个晚上,一个民工点灯捉虱子,不小心碰倒煤油灯。一场惊天大火顺势蔓延,民工的宿舍全是茅屋、油毛毡,都是易燃之物。那个晚上风特别大,火势猛烈得无人敢靠近。有人带着浑身火苗,跳进冰冷的池塘,他是其中之一。保住了命,却毁了容,至于身上是什么样子,他从来没有穿过短袖,不得而知。

再后来,我去山坡上割草,特地去他的土坯茅屋附近。在他屋子前边是个菜园子,有意思的是,篱笆不是木柴绑的,而是一圈子头疼花,那花长得很壮实,比河畔的要高大许多。紫色的花长长一拉溜,挨着紫花的地方,搭一棚架,那上边爬满藤蔓,丝丝搅搅的瓜秧子,带着生命的翠绿。

他朝我笑,那笑狰狞。他说你不怕我?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他说:“头疼花好啊,闻着晕晕的,头疼一会儿,便没有多余的想法,有了这些花,鸡鸭鹅也不朝菜园子挤,菜也少了糟蹋,多好。”

我上中学的时候,离开故乡,不再去山坡割草,那个屋子就成了记忆。而后,他死了,抬回村里,埋在村子后边的地里,刚好挨着地埂。

故乡的地埂上,头疼花也多得很,现在我知道,那花的学名叫“儿草”。

■本版摄影 心飞扬

2019-11-08 张海霞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20412.html 1 儿草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