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庄都是有姓氏的,张庄、王庄、马庄、刘庄,中国有多少个姓氏,村庄就有多少个姓氏,包括村庄里的房屋、池塘、麦场等等,都有姓氏,张家老屋,李家院墙,王家榆树,赵家麦场,包括坟地、沟渠、女人和孩子,黄家老坟,杨家沟渠。
过去的女人,不管原来姓什么,结了婚之后,一律随夫姓。丈夫姓李,就称李家的婆姨,或者李家里的,也有把自己的姓夹在中间,譬如李王氏、赵马氏、黄王氏。芸芸众生,虽说人类的血型只有几种,但村庄是有姓氏的,也是讲规矩的,不乱来,李家的血脉,王家的骨肉,各有各的传承。
村庄的东边有一棵枣树,生长在黄家沟的岸边,离村庄有二里地,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。或者是大风刮来的种子,或者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小鸟,衔来了枣,吃光了枣的肉,把枣核遗失在这里,生根发芽,长成一棵树。当爷爷发现了它,于是浇水,施肥,打杈,没见有其他人来争搅,等树结出枣子时,临近的张庄村里的一个老头便来较真。
爷爷说,这棵枣树生长在我们黄庄的地界里,它就是我们黄庄的。那个老头不服气,便吵吵说,不对。这棵树离你们黄庄二里地,离我们张庄也是二里地,有你们的一半,也应该有我们一半!爷爷生气了,攥紧了拳头,嚷嚷着说,这棵枣树它姓黄,就是我们黄家的,不服你试试?
那个老人看看束腰扎带的爷爷,再也没有言语,低着头走了。从此,这棵枣树名正言顺成了我们家族里的一员,它也姓黄,没有人敢挑战爷爷的权威。若干年过去后,这棵枣树成了两个村庄的分界线,但它依然姓黄,主权属于我们家。
姓氏不仅是村庄的特质,也是一种权威,具有一定的血缘关系。村庄在形成发展的过程中具有原始蒙昧的一面,也有温馨和走向文明的一面;是善良的,也是蛮横的;是精诚团结,也是四分五裂;是各自为政,也是大一统。正如我们民族的起源,当黄帝战胜炎帝时,两个部落合并,华夏民族就形成了,于是大战蚩尤,华夏的村落进一步扩大,从黄河到饮马长江,范围在不断地拓展。
不管你是韩家庄、魏家庄,还是什么赵庄、齐庄、楚庄,还是什么燕庄,只要我有这个实力,你们的一切都是我们老秦家的,于是才有了秦王一扫六合,统一天下。
村庄的形成有时也充满着狂风暴雨,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朴实和善良。黄昏的时候,邻村有一户人家,他们的女儿要结婚了,他们的村庄叫王庄,他们只有一个女儿,为了血脉的延续,家族的传承,不得不入赘了一个李家的小伙子,但说好了的,等有了孩子,随母姓,也姓王。
为了掩人耳目,婚礼在黄昏时举行。但村庄的未来谁能说得了呢?孩子长大认祖归宗的大有人在。村庄在不断地变幻,姓氏也在不断地变幻,唐宋元明清,一个姓氏变幻成另一个姓氏,一个朝代更迭为另一个朝代。
虽然名字变了,但国家存在,民族存在,村庄存在,河流高山都存在,最重要的是文化和老百姓存在就行了。有时候我们没有必要那么较真,国泰民安是我们最好的期待。
紧挨王庄南边的是郭庄,听名字就知道,应该是以郭姓为主的村庄,可扒一扒户口,没有一家姓郭的,全是张姓。去年,村民们一致要求改名,虽然没有得到政府的答复,他们已经想好了新的村庄的名字,叫什么“麻窝张庄”。
村庄是有姓氏的,姓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。正如一片树林,这一百年生长的是构树,下个一百年生长的可能就是国槐。我们老百姓种地也有一个讲究,今年这块地种麦子,明年尽量不种麦子,种红芋,种了麦子就是重茬,收成不好。
母亲的娘家在朱庙,这个村庄我去过。村子里的人一半姓朱,一半姓宁,朱姓人家住东头,宁姓人家住西头,中间隔着一条路,泾渭分明,分属不同的两个生产队。
朱庙村过去属于王楼大队,现在改为行政村了。村民大多姓王,原来叫王在华楼,是过去一个叫王在华的大地主,在村子里盖了一座楼,方圆百里闻名。于是,人们把这个村庄叫做王在华楼,现在简称王楼。这个楼早已不存在了,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家族的传说和村庄的名字。
每一个村庄,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流传下来,成为村民的念想;每一个村民,或者说家族,都有一段美好的故事铭记于心,成为家族繁衍生息的动力。
我们这个家族,应该是村庄的原始居民,或者说是这个村庄的第一批定居者。有我们的辈分为证,一个村庄辈分最长的,往往是最先来到这里定居的人。尽管我们的村庄人口上千,姓氏庞杂,有十来个,但我们家的辈分最长。
我今年已经50多岁了,父母过世,在村子里比我辈长的人再也没有了。“先来后到”“先尊为长”,这是规矩,也是村庄人老几辈子流传下来的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证据,我们这个家族居住的地方,大多位于村庄的中心,我们的祖先是第一批来此居住的村民,才有机会占据村庄里最适宜的地方。
在村庄里生活得久了,会发现姓氏无处不在。王家修的桥,叫王家桥;李家开的铺子,就叫李家铺;郭家烧的窑,叫郭窑,最后都成了村庄的名字。
村庄就是村庄,即使融入城市,成了城中村,也保留着浓浓的乡土气息,传承着它的姓氏文化,譬如我们这里的肖庄社区、鲍庄车站,听一听它们的名字,就知道了他们的前世今生。■张成林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