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玉米和别人的玉米一样，茂盛于秋天，成熟于秋天。

是在八月十五前，一场暴风暴雨袭击了我们的村子。

我很担心父亲的玉米，不知道它们是直立地站着，还是赖巴巴地躺在了地上。

于是，我就慌着给父亲打电话。

电话接通，问完吃了喝了，就自然问到了玉米。

我问父亲，刮这么大的风，棒子歪了没有？

父亲说，没有，没有，有几棵歪的，也不咋哩，没什么事儿。

我说，噢，那还不错，歪了就麻烦了，减产不说，不好收啊。别人家有歪的么？

父亲说，没有，今年都没大歪。

听父亲道过玉米的平安，我就放心了。

挂了电话，我的眼前像演电影一样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玉米，父亲站在地里，笑得阳光灿烂。

八月十五放假，我早回去了几天，想着帮父亲收玉米。

可不巧，今年的玉米熟得晚，刚青皮，根本收不了。

玉米收不了，乡村也就没啥活，有空就陪父亲喝小酒。

有天下午，我正做菜，母亲跑到厨房里和我聊天，也自然聊到了玉米。

一聊到玉米，母亲就不高兴了，生怕堂屋里的父亲听见。她小声地跟我说，你爹可犟了，人家都不上化肥，他偏上。上，他少上点也行啊，一上好几袋子，棒子棵一下子长起来了。那天刮大风，全扑到地上了！你说你爹这个不听话，我说不让他上这么多，他不听，人家的都没歪，就咱家的歪了。你说，这歪了不减产吗？几袋子化肥几百块钱不是钱吗？这两下子搭进去，今年的棒子收了不光不挣，还得赔钱！

听了母亲的话，我有点愕然。

父亲不是说玉米没歪吗？看来他老人家是瞒我了。

我发现，父亲的年龄越大，越能说谎了。

有天夜里九点多，我给父亲打电话，问他喝汤了吗，他老人家说喝了。

接着，是母亲接的电话。

我问母亲，喝的什么汤？

母亲说，哪里喝来，平时也不烧汤，你爹喜欢吃甜食，每次赶集都买些姜丝、饼干什么的，晚上吃点，喝点水就行。

我们那儿还是老风俗，每天吃两顿饭，晚上第三顿，叫喝汤。可喝可不喝，大多数都不喝。

看来，我父母也属于大多数。

可每次打电话，为什么父亲都说喝了呢？

就像他的玉米，明明是倒在地上了，为什么他老人家还给我说没歪呢？

下午吃完饭，我逛着到了村西的地里，看到父亲的玉米大片地倒在地上，心里一阵酸痛。

但我也发现，玉米那粗壮的躯干和浓绿的叶子，还都努力地向上生长着。

这一点像极了我的父亲，他一生都在不屈地向上地生活着，现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，还跟我争着比拉车，还跟我抢着扛化肥扛一百多斤的粮食袋子。

对于他的孩子，父亲永远都是捂在腋下，像玉米捂着它的果实一样，不忍让孩子有一丝的伤害和担心。

我这就想明白了，为什么晚上没喝汤，父亲却说喝了，为什么玉米歪了，父亲却说没有歪。原来，父亲，就是一株老玉米。

■心飞扬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