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06月14日
首页
第06版:

薛河考古 圣云功半

杨建东

前几天在超市遇到大官口村的刘传彬,我问刘大叔身体好吗?传彬说走了三年了。一股悲凉的溪水从我心头流过。

1987年,一位乡下老汉来文化馆说,俺村后的薛河埋着一块唐牌,趁干河你去看看。他住微山县夏镇大官口村,叫刘圣云,我热情地称他大叔。次日我便骑自行车到了薛河,圣云老人让他儿子传彬扛上锨镐帮我找碑,下到河底挖了几个深坑,太阳西落时终于见到一块石碑。我跳到坑里,拂去泥沙,“开元十四年岁次丙寅”一行楷书跳入眼帘,一阵兴奋赶跑了疲惫。我对传彬说,天快黑了,你明天挖出来送文化馆。馆长赵明程翻阅典籍考证碑文,唐代薛河南岸有一座伽蓝寺,佛教徒都为父母建造小佛像、小石塔供奉在寺院。

赵馆长说,看来薛河还有一些佛教石刻,还得找。我怀着探古寻宝,步入唐朝的热情和责任,天天骑自行车去薛河查访村民,观察河貌,只盼着唐代的青烟多多从河底冒出来,让我从烟雾中追寻唐代民间宗教和文化。

我到圣云老人家里说,请他做文物信息员,给点补助……正说着,见他腚底下坐着有雕刻的石鼓。他站起来,我仔细一看,莫不是石塔构件?他说是从河里弄上来的,家里还有几个。我大喜,院里有石塔级、石佛像、莲花盆等,他当饭桌的莲花盆又完整又美观,这皆是石塔构件,让他统统送到文化馆,并当即发给他保护文物的奖金。

之后,谁在河里挖沙发现文物,圣云老人上街赶集时都来告诉我。每过十来天,我就去薛河一次。他挖到唐代瓷注、瓷片、几枚铜钱等,都给我留着。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,大官口、小官口的村民知道考古人员常来,便上交家存的隋碑、唐代瓷豆盘、钱币及猛犸牙化石等。一位教师说,河底还有两块开元年间石碑,不能确定位置。一天,圣云老人让儿子来找我,说村民刚在岸上挖到一件“八仙人”。次日一早,我就找到村民家,是一件雕刻8个佛像的石塔级,极为精致,说服村民上交了文物。

圣云老人的家庭生活条件不太好,他天天放羊,儿子干建筑队。每次上交文物时,我就多给他一点奖金。他父子整天在两岸打探信息,干建筑队时,别人挖到坟墓就认为晦气,传彬就在骨架中翻找文物。他上交过汉代陶器、新莽时代陶釜、铜镞,北朝瓷碗,唐代釉壶、铜镜,元代釉碗,明代瓷壶,清代石碑等,有几件文物相当珍贵。我不但多给奖金,有时请传彬喝两杯,还让记者给他录相播发,登报表扬,以激发他保护文物的热情。

1997年冬,圣云老人来文化局说,水利局在薛河有清淤工程,趁挖河能找点文物。我千恩万谢,十分激动,若不是他提供信息,我怎么也得不到这个重要的寻找文物的良机。我一激动,给他50块钱信息费。次日,我就骑自行车,顶着呼啸的北风赶到薛河,问清了开工、里程、机械、土方等细节,向局里、县里作汇报,马县长协调公安、水利、文化部门打印了施工期间保护文物的通告。

北风凛冽,雪花飘飘。四十多天里,我天天骑自行车来回12公里,总计400余公里。人家岳飞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,俺老杨“八百里路风和雪”。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饥寒交迫,经历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憨拼傻冒,经历了常人难以享受的无穷乐趣。

12月初,工程竣工,我收获了隋唐佛教石刻、石碑,以及原始社会至明代的各类文物总计二百余件。我考证认为,隋唐时代薛河两岸佛教盛行,南岸的伽蓝寺香火旺盛,唐武宗在全国灭佛,此寺被折,一切用品都扔进河中。有人说,石碑和条石可加固石桥。因此5块唐碑集中在河底完整保存下来,考证文章发表在北京、济南的报刊上。我凝视着这些珍贵文物叹道,若非圣云老人及时告知信息,我县的隋唐考古工作哪有这么硕大的收获?

最后一次见到圣云老人,是2006年春天,他在河滩放羊。我对他说,文化局让我内退,我以后就不来了。19年来,你父子俩为保护文物尽了心,出了力,谢谢你。看着他破旧的衣着,干瘦的老脸,如霜的发须,我掏出自己的50块钱撒谎道,这是单位给你的补助。

内退赋闲,深居简出,写了多篇关于薛河的文章,发表在国家级学术刊物、国家文物局的论文集,几家报纸都提及圣云老人的贡献。没有他,我怎么知道薛河,怎么发现河沙中的文物,怎么向海内外介绍隋唐宗教文化?

一晃13年,我没去过薛河,更没见过圣云老人,我估计老人也许不在人世了,如活着离九十不远了。在超市遇到传彬,才知道老人不在了。

子夜,我关上台灯,躺在床上,脑子里如影视片花一样:一位身穿补丁衣服的乡下老汉来文化馆说起薛河,一位老人坐在唐代石刻上抽烟,一位老人提着唐代瓷注向我走来,一位老人牵羊缓缓向我靠近,一位老人给我说要挖河了,一位发须霜白、略微弓腰的老人一手牵羊一手抬起向我作最后的告别……

2019-06-14 杨建东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165.html 1 薛河考古 圣云功半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