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,每一次我来到乡下,都要事先打个电话给妈妈,算是报喜,也算是让妈妈思想上有个准备。
这年国庆放假,我没有事先打电话给她,而是骑着自行车来个突然袭击,给妈妈一个惊喜。七十三八十四,阎王不领自个去。这年妈妈八十三了,再过一年就到了民间说的旬头了。可妈妈耳不聋眼不花,一听到院子里响起的车铃声,知道是我,不由得又惊又喜,连连说:“我还认为你出去旅游了呢。” 妈妈说,村里不少人闲着没事,也跟城里人一样出去旅游了。我笑着对妈妈说:“我是乡村旅游呢。”妈妈听到这,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,对我说:“我打枣子去。”
记得杜甫有一首写枣子的诗:“堂前扑枣任西邻,无食无儿一妇人。 不为困穷宁有此?只缘恐惧转须亲。 即防远客虽多事,便插疏篱却甚真。已诉征求贫到骨,正思戎马泪盈巾”。
尽管这是一首扶弱济贫的诗,用在这里不大合适,可是我一直觉得,妈妈一人在家是多么孤单和不易。那棵枣树有碗口般粗,蓬松的枝干上密密麻麻坠着枣儿,红红的,艳艳的,如火燃烧,又像星星闪烁。
妈妈用竹竿扑打,哗啦啦,有不少枣子落了下来。我呢,低头弯腰去拣。瞧着那熟透的枣子,来不及用水洗,就塞到嘴里。咬一口,脆生生,甘甜透过喉咙涌遍了全身,“真甜。”
妈妈好多年前就把责任田转让给别人种了,可是她还经营着几分自留地,有的种着白菜萝卜,有的种着菠菜芫荽。妈妈说:“庄稼一枝花,全靠肥当家。”就对我说,“施肥去。”
施什么肥呢?就是过去人们说的农家肥,或者土杂肥。
那时白菜萝卜已经长得成型了,严严实实,遮住了地面。妈妈用铲子在两行白菜之间犁出一道沟来,让我把那些农家肥放到里面去,给白菜萝卜施肥都是这样。要给菠菜和芫荽施肥了,妈妈干脆把那些肥统统盖在上面。这样既能施肥,又能防寒御冬。
我长年在私立学校工作,一会儿上南,一会儿下北,没个固定的单位,妈妈想来城里的我家住上几天也不能。国庆了,妈妈想不想到城里的我家住几天呢?
一开始妈妈还有些不情愿,可是经不住我的三寸不烂之舌,到最后还是跟我一起到城里了。县城没什么著名景点,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,有的只是高楼大厦,拓宽的马路和千篇一律的公园。可是这些,妈妈不常见。
我说:“我带你到超市啊。”超市,妈妈不陌生,城里有,乡下也有。妈妈以为我要到超市给她买好吃的,赶紧说:“我什么不缺。”最后还是在我的陪同下,到超市里去了一趟。
我家门前不远就是公园,一吃过饭,我对妈妈说:“我带你上公园啊。”妈妈不去,就说:“我们乡下什么草我没见过?”我笑了,说:“家里的那些花草树木,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东西,公园的那些可都是稀有的品种啊。”物以稀为贵,妈妈一听说“稀有”两个字,就说:“那我去看一下。”
再过两天假期就结束了,城里那些该去的地方妈妈也去了,该玩的地方妈妈也玩了,该吃的东西妈妈也吃了。剩下的时间带妈妈做什么呢?我对妈妈说:“我们不吃东西,连水也不喝一口,出去散会儿步。”妈妈说:“我不吃东西,不觉得饿。你年轻,肚子跟沙漏似的,不吃东西能不饿吗?”我笑笑,领着妈妈到了县医院。
妈妈一见到那些穿白大褂的人,赶紧说:“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?”就问我是不是转向了。其实我带着妈妈来体检了,一轮轮化验下来,妈妈有些不耐烦了,说:“我好好的。”就甩开我扶她的手,继续说:“自个能上楼。”
国庆假日最后一天,妈妈的体检结果都出来了,一切正常。没病就是福,我如释重负,欣喜万分,觉得这年的国庆假日太有意义了,对妈妈说:“妈妈,你真有福。”妈妈乐了,说:“可不是,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,国庆节还跟年轻人一样出去游了一回。”
■心飞扬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