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7月17日
第04版:

亲爱的小孩

柏祥伟

十六

吃过晚饭后,闫阿姨告诉同伴们,今晚要早休息,明天早起开始北京的活动。咱们明天第一站要去的地方是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,让同学们参观了解中国的最高学府,树立考上清华北大的志向。第二天早上,去天安门广场观看升国旗仪式,游览国家博物馆。第三天去八达岭长城,做个登上长城的好汉。第四天要去中国科技馆,然后再去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参观鸟巢和水立方……

闫阿姨说这些行程的时候,同伴们惊喜地听着,这些在课本里见到的地方,没想到会真能来到这里啊。先是豆荚惊喜地尖叫了一声,其他同伴们也跟着欢呼起来。

小荞跟着闫阿姨回到房间。闫阿姨问小荞:你知道豆荚为什么会在吃晚饭时被撑得哭了吗?

小荞说:我知道,豆荚说,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。她想使劲吃,才撑哭了。

闫阿姨点点头,叹息一声,对小荞说:小荞,豆荚是咱们微公益协会救助的第一个孩子,如果不是因为救助她,也就没有现在的微公益协会。

小荞认真地听闫阿姨说着。闫阿姨走到桌旁,打开电脑说:我正在写一篇关于微公益协会发展的文章,其中第一部分就涉及救助豆荚的故事,来,你坐下,我念给你听。

小荞乖顺地坐在闫阿姨身旁的椅子上,侧耳听闫阿姨用好听的普通话读她正在写的文章:

五月,花红柳绿的时节。

孙建涛和几位爱好摄影的朋友开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,四处寻觅镜头里的风景,他们经过一处破败的石墙院落时,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闯入了孙建涛的相机镜头里。

孩子站在她家大门外的一棵树下,留着毛茸茸的平头,脸上显出青紫的颜色,看不出是被脏污涂抹还是摔打瘀伤所致。她捧着一个脏兮兮的奶瓶,痴呆呆地看着孙建涛一行人。

阳光落在孩子身上,就像落在一棵刚刚破土萌芽的小草上,毛茸茸的让人心生莫名的疼痛。

正是这种心疼的感觉,促使孙建涛招呼同行的伙伴杨斌停车朝那女孩走过去。孙建涛和杨斌走到孩子跟前,才看清这个留着平头的孩子是个女孩子,女孩看着孙建涛走近她,没有躲避,甚至连眼皮都没眨,依旧叼着奶瓶呆呆地看着孙建涛一行人。

你叫什么名字?

女孩不说话。

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

女孩还是不说话,她只是绷紧嘴巴,把奶瓶的奶嘴咬得更紧了。孙建涛再问她,女孩受到惊吓似的,呜呜啊啊地哭出了声,眼泪淌在她脏兮兮的脸蛋上。孙建涛正欲低声劝她时,院落里突然闯出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。那男孩留着和女孩一样的平头,浑身黝黑,瘦得就像一条影子。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,那男孩子便拽着女孩朝家里跑。女孩被男孩子拽得趔趄不止,哭得愈加响亮,那男孩子不说话,却伸出左手,啪啪地打在女孩身上。

孙建涛一行人赶上去,正欲制止男孩打人,院落里一阵狗吠,一个面相憨实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迈出来,他冲到男孩跟前,大声斥责他,弯腰把女孩拽到身边,抱起女孩哄了哄,低眉顺眼地看着孙建涛一行人,小声说了一句:来啦?进屋坐坐不?

一行人打量着这个破落的院子,院墙残缺,房屋破败,偌大的院子里除了汪汪乱叫的黄狗,能吸引人的就是一座灰土灶台。

孙建涛走到灶台前,掀开锅盖看了看。铁锅里是一团黏糊糊的黑色糊状物,好像是清水煮的地瓜粥,或者是煮烂已经发酵的土豆片。一阵酸馊的味道让孙建涛皱了皱眉头。杨斌围过来,探头朝铁锅里看,彼此叹息。

孙建涛问抱着女孩的男人:这就是你家吃的饭吗?

男人点点头。

孩子们也吃这样的饭?

男人还是点头,孙建涛刚要继续问他,却见屋内闪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。那女人的年龄与男人相仿,她的脸上也是青紫交替,看不清面目。那女人扶着门框,冲孙建涛一行人发出了嘿嘿的笑声。她笑了几声,又戛然而止,神情惶恐地盯着院子里的人。

这显然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。再看那男孩子,被斥责之后,便缩了身子蹲在屋檐下,低头不作声。

孙建涛对男人说:我们能进屋看看吗?

男人似乎没有完全听懂孙建涛的话,只是犹豫着侧了侧身子,抱着女孩朝屋里走进去。孙建涛和杨斌走进屋,一股浓重的腌臜气味扑面而来,屋子里光线昏暗,墙壁被烟火熏染得看不清颜色,定睛细看,对门的屋子中间,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,地面上横竖着几条板凳,靠近屋门的角落里,堆着十几个皱巴巴的土豆。

随着几声沉闷的咳嗽声,孙建涛看清了,屋子东边的床沿上,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。这间屋子里,除了一台充斥着发霉气息的黑白电视机,再也看不到一件奢侈的物品。

孙建涛端起相机,把这个贫困家庭的真实场景拍摄了下来。快门啪啪闪烁不停,屋子里的气氛沉默得让人窒息。

孙建涛问男人:你家平时靠什么生活?

男人的嘴巴抽了抽,忽然说:不怕你们笑话,俺家这日子真是没盼头了。俺老娘有病,股骨头坏死走路都不利索。俺媳妇有精神病,对孩子不管不问,门外的那个是俺儿子,从小就得了自闭症,性格怪僻,八岁了还不会说话。

孙建涛问:你抱着的女孩子叫什么?

男人答:这是俺闺女,叫豆荚。男人吭哧了一声说:俺家这日子,就靠俺在附近打工挣点钱养家,现在家里全是病人,俺不敢离开家打工了,只能指望种点地生活。

孙建涛看着男人,犹豫了片刻,对男人说:你家这个情况再这样下去,就会毁了这个女孩子。

男人答:可不,现在豆荚跟着她哥哥学,稍稍看不见,她就跟着她哥哥吃脏东西,喝脏水,现在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。

众人正叹气,不料男人看了看众人,又说:俺看着你们不像是坏人,如果你们愿意,就把豆荚抱走吧,她再待在家里就毁了。

男人的这番话让孙建涛一行人不知该如何回应,孙建涛过去看了看那女孩,女孩好像听懂了她爸爸的话,低下头不敢看孙建涛。

一时间,孙建涛和杨斌一行人,面对这个家庭的困窘状况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临走的时候,孙建涛和杨斌凑了二百块钱,放在了豆荚家的木桌上。

孙建涛说:给孩子买点吃的东西吧。

孙建涛和杨斌走出院子,默默上车,走了很长一段路,孙建涛忽然说:咱们得救救这个小女孩。

怎么救?她爸爸想让咱抱走她,可是咱抱走怎么养活她?

是啊,抱走可以,怎么养活?养活也不难,怎么给她应有的未来?抱走这个叫豆荚的可怜女孩子,就意味着多了一份责任,多了一份担当。谁有能力这么做?万一这女孩子以后有个三长两短,谁能负得起责任?可是,如果对这个女孩子放任不管,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。

咱们要把这个女孩子带出去,让她去城里生活,让她接受好的教育。孙建涛说:咱们必须给她找个爱心人士资助她,给这孩子一个未来。

去哪里寻找愿意帮助豆荚的好心人呢?目前只有网络这条路传播最快,也是最有效的办法。

在没成立专业的公益协会之前,孙建涛他们这个以摄影为爱好的团队,曾经尝试做过救助弱势群体的活动。他们找到县内几家企业,忐忑不安地去敲人家的门,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,可是一些企业,要么以企业困难为由,婉拒了他们的请求,要么推托太忙,改天再聊,或者干脆就直接拒绝了他们。吃过几次不软不硬的闭门羹后,他们已经没有信心再去敲门求助了。

发布豆荚的求助信息,题目用了六个字:救救这个孩子!

可是,豆荚不仅是需要穿上一身衣服,吃上一顿好饭,也不是一沓钞票的帮扶,而是需要彻底改变这个孩子的生存环境。

眼看这孩子到了入托上学的年纪,如何解决这孩子的入托问题,成了摆在孙建涛和伙伴们面前的难题。

孙建涛和杨斌接连去了豆荚家五次。每次去都会对豆荚的父亲提出新的想法,和豆荚的父亲商量,如何改变这个孩子的未来。豆荚的父亲欣然同意:只要为了这个孩子好,俺舍得把孩子交给你们这些好心人。

豆荚的求助消息在网络上迅速扩散。终于有好消息传来,县里鸿润食品公司的老总,表示愿意资助这个孩子。孙建涛和众人惊喜不已,当即去鸿润公司沟通这事。在公司办公室里,孙建涛和他的伙伴们详细介绍了豆荚目前需要解决的困难。

鸿润公司的老总叫王德定,素来热心公益事业,经常资助弱势群体,参与公益活动。随着企业不断发展壮大,王总参与公益活动的事迹也被众人所知。孙建涛之前和他也有过接触,对于救助和帮扶,这位面相温和的南方老总每次都是有求必应。

孙建涛对王德定介绍豆荚的情况时,语气里比往日来求助时多了一些谨慎:王总,救助豆荚,和以往的情况不同,我们打算把这个孩子接出来,让她来城里入托上学。王总说:我也是这么打算的,要彻底帮助这个孩子,只能给她一个新的生活环境。

豆荚现在已经两岁半了,按照入托孩子的年龄,再过两个月就该上学了,所以如果打算接她出来的话,现在就要着手去做这件事。

王总说:这孩子的入托费用我全包了。

初步商定以后,王德定经理提出要去豆荚家看一看实际情况。事不宜迟,一行人赶到豆荚家里。目睹了豆荚家的贫困状况,王总潸然泪下:再穷也不能穷孩子。每次看到受苦的孩子,我从心里感到难受。

孙建涛对豆荚的父亲提出想把豆荚接出去上学时,豆荚的父亲弯腰给王总鞠了一躬:俺真想给你们这些好心人磕个头,豆荚跟着你们,俺家一百个放心。

既然有了王总的承诺和资助,孙建涛和杨斌心里便踏实了下来,开始联系豆荚入托的事。只是刚开始便遇到了一个不可解决的难题。如果让豆荚入托公立幼儿园,按照相关政策,豆荚的家不在城区,不符合入托城区公立幼儿园的规定。反复协调多次,没有一家公立幼儿园答应这个请求。从决定救助豆荚的五月开始,一直到快要开学的八月底,豆荚入托的事始终不能解决。

王德定经理说:那就让孩子去私立幼儿园吧。

可是,私立幼儿园的费用要比公立幼儿园高很多。再说,豆荚上学,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,要持续很多年,接下来的费用谁来承担?孙建涛打听了私立幼儿园,每年费用要在两万块钱左右。

定下幼儿园之后,王德定把入托的费用转给了孙建涛。

孙建涛打电话致谢:感谢王总,您让这孩子有了盼头。

不料王总说了一句看似幽默的话:我这个老总的奔驰车开了七八年了,本来想换一辆新车开,现在不换了,把钱用在救孩子身上,比我开新车有意义。

开学之际,孙建涛和伙伴们把豆荚接到了城里的一家私立幼儿园,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。他们以为救助这个孩子这就算完成了,可以松一口气了。只是没想到,接下来的日子,豆荚还是给他们出了不少难题。

豆荚吃住在幼儿园里,不料没几天,就开始拉肚子、发烧。幼儿园通知孙建涛去接孩子看病。医生告知检查结果,这孩子拉肚子的原因是饮食引起的肠胃不适。细问才知,豆荚之前在家里吃的东西太差,现在刚一开始吃好东西,肠胃反而不适,才引起拉肚子。

豆荚需要住院进行系统治疗。

接连半个月,孙建涛和伙伴们轮流照顾豆荚。

豆荚乖顺地按照医生的嘱咐打针、吃药,乖顺地接受叔叔阿姨们的照顾,只是豆荚一直不说话,她只会瞪大眼睛无助地看着身边这些为她忙碌付出的好心人。

这孩子怎么不说话?

豆荚病愈出院,孙建涛和伙伴们继续去看她。经过幼儿园阿姨和叔叔的照顾,一个学期过去之后,豆荚的性格变得开朗起来,她开始和小伙伴们一起做游戏,一起识字,一起唱歌,一起吃饭睡觉。时常有豆荚的消息传到众人的耳目里:

豆荚会笑了。

豆荚会唱歌了。

豆荚会爱美了,她扎了两个朝天辫。

豆荚生日那天,孙建涛和志愿者们去看豆荚,给豆荚买了新衣服、蛋糕和很多好吃的。众人为她点起生日蜡烛,唱起生日祝福歌,豆荚被众人包围着,鼓起嘴巴吹灭蜡烛的时候,她扭头看着孙建涛,轻轻喊出了一声:爸爸。

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,随即所有人鼓掌欢呼起来。

孙建涛听到豆荚喊的这一声爸爸,眼里热辣辣的,他转身擦泪的时候,忽然觉得,为了豆荚的幸福未来,他们的付出值得了……

闫阿姨读到这里,声音变得哽咽起来,小荞从闫阿姨的哽咽声中回过神来,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了,她抬手擦了一把眼,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淌出来了。

小荞擦着眼泪,迟疑地触摸着闫阿姨的胳膊说:闫阿姨,我有个请求,您能答应我吗?

闫阿姨说:你说吧。

小荞哭着说:我很久没喊妈妈了,闫阿姨,我能喊您一声妈妈吗?

闫阿姨说:小荞,你喊吧,我答应。

小荞紧绷着哆嗦的嘴唇,泪眼汪汪地看着闫阿姨:妈妈……

闫阿姨擦了一把眼,微笑着答应了一声,伸手把小荞揽在了怀里。(六)未完待续

本文转载于《人民文学》2022年第6期“新时代纪事”栏目,责编:胡晓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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