蚕豆和小麦饱满的时节,是在小满。
单位组织去体检,大毛病不得,小毛病不少。但有一样值得我骄傲,医生夸我一口好牙,说像我这般年纪的人,大多已有恼人的牙病。好像我有多老似的,其实不过五十小几,而我牙根坚固,牙龈牢靠,毫无结石,真是福气。听此言,我还是沾沾自喜,嘿嘿一笑说:“这是蚕豆的功劳。”医生不解,我也不作细述。
小时候就听邻居爷子说,吃蚕豆能练牙,也常见他口袋里灌了一大把炒熟的蚕豆。那是他一天的“零食”,有事无事的,隔一会儿就会抓个蚕豆扔进嘴里,嘎嘣嘎嘣地嚼着,那阵阵脆响,让人听了牙根发痒。他老人家却像没事人似的,享受得不得了。
晚上,邻居爷子收工回家,喝“大麦调”土酒,下酒的也多是蚕豆,那又是一顿蚕豆就萝卜——嘎嘣脆。就这样,邻居爷子活到七八十岁,牙齿居然一颗不掉,能嚼能咬,好不让人羡慕。于是,就念起蚕豆的好,带着我也从小爱上了吃蚕豆。
老家盛产蚕豆,也是日常不可缺少的食物。以前,家家户户除了有米缸,还有装蚕豆的坛子。老蚕豆晒干了收在坛子里,待逢年过节时取出些来用。蚕豆做菜时,多是烀烂了上桌子。家里办大事,摆盘子的少不了蚕豆,那就是俗称的“烀蚕豆”。
须事先把老蚕豆放在水里泡,等它们大多冒出了芽子,便可以下锅煮了,得准备好生姜、花椒之类的佐料。烀好的蚕豆绵绵烂烂,有一种五香八角的混合香味,去皮后能入口即化,很受牙不好特别是瘪嘴掉牙的老头老太太们喜欢。
妈妈当年会用蚕豆米子烧蛋花汤,非常鲜美。蚕豆米就是蚕豆仁,在我们那里读作蚕豆“美”。如果是刚收获的新鲜蚕豆剥皮后的米子,不宜烧太长时间,因为太嫩了,容易化成水糊糊。陈年的老蚕豆要用厨刀劈开,才能取得两瓣米子。
这不是个力气活,而是项“技术活”,妈妈劈起来很娴熟,眨眼工夫能劈一大茶缸。有一次,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劈蚕豆米子,却一不小心将刀划到了手上,顿时鲜血直流,吓得我乌天黑地哭了好一阵。幸好伤口浅,妈妈用布条包扎后一会儿就过去了。邻居笑话说:“今天的蚕豆汤可鲜了,有肉腥味了哩!”
刚刚长成的青蚕豆,是可以生吃的,那是我们的最爱。春末夏初,日渐鼓胀的蚕豆荚里,孕育着嫩嫩的豆宝宝,浅碧如玉,温润绵软,剥一个扔进嘴里,清甜多汁,犹如水果一般,爽口迷人。
我们喜欢把青蚕豆用针线穿起来,串成了好看的翡翠项链,套在脖子上,耀武扬威地在庄上得意地巡演。上学路上,也曾偷摘过生产队里的青蚕豆,放在破布缝的书包里,上课饿了的时候,就悄悄地来这么几粒,既当饱又杀馋,扫去了多少读书的苦闷。
课堂上,学到《社戏》一文时,才破天荒地知道,蚕豆竟然能被叫作“罗汉豆”。原来先生儿时也偷过蚕豆,就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,引来同学们的嘲笑和老师的批评。
吃青蚕豆只是几天的事,等到蚕豆壳头上长出一道细细的黑线,就像人的额头上多了一道抬头纹,蚕豆就老了,生吃再无滋味。但一年到头,我都把炒蚕豆当成乡村土制的口香糖,长年累月,果真练就一口铁齿铜牙。岁月之中有蚕豆,也值了。
直到今天,我还对蚕豆花有着特别的好感,平生为之写了无数的小诗。每年南风又起,漫山遍野的蚕豆花盛开,宛如紫色与黑白相间的蝴蝶振翅欲飞。
电影《柳堡的故事》就是在我家乡拍摄完成的,插曲《九九艳阳天》里唱道:“东风吹得那风车转呀,蚕豆的花儿香啊麦苗鲜……”故乡的蚕豆是有故事的豆子,柳堡的蚕豆花是世间名牌的花儿。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