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镔毅
在曲阜孔林这片承载着两千余年儒家文化记忆的土地上,孔林二林门前西花墙内,一块镌刻着明永乐二十一年(公元1423年)印记的石碑静静矗立。历经几百年风雨洗礼,它的轮廓虽添沧桑,却依旧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气息。此座碑通高1.6米、宽0.67米、厚0.28米,碑身边缘留存着岁月精心雕琢的花边,部分纹饰已在时光侵蚀下略显模糊,却更显古朴雅致。碑面采用正书字体,镌刻二十三行文字,每行五十四字,尽管部分字迹因风化变得难辨,但“起围墙、创门宇、建巡铺”这几个关键字样,仍清晰可辨。这通碑刻既是官方叙事的载体,也是民间生活的镜像,如同打开历史闸门的钥匙般,引领后人探寻明代孔林保护事业与儒家文化传承的过往。
“创建孔林围墙记碑”的碑文,开篇便直截了当地点明了立碑的核心缘由:为保护圣祖林墓,避免周围居民打柴破坏林木,这其中蕴含着三层丰富而深刻的历史信息,为我们揭开了明代孔林保护事业的复杂背景。
其一,孔林作为孔子及其后裔的墓葬群,在明代已被视为“圣祖圣地”,其中关于林木的保护问题已经上升到了文化传承的高度;其二,当时孔林周边存在“居民打柴”的现实矛盾,反映了圣地保护与民生需求的张力;其三,解决矛盾的方式是“起围墙、创门宇、建巡铺”——围墙划定孔林边界,门宇确立入口,巡铺则驻兵日常管护,形成一套完整的防护体系。
推动这项意义重大的孔林防护工程的关键人物,是时任曲阜县尹的孔克中。他的身份极具特殊性——既是孔氏族人,又担任地方行政长官,这种双重身份使得他在推动工程时,能够天然地实现“宗族势力”与“地方官府”的合作。作为孔氏族人,他对“圣祖林墓”怀有深厚的情感与强烈的守护责任感,推动工程建设是其内心宗族使命感的必然体现;作为地方行政长官,他拥有调动地方资源、组织实施工程的行政权力,能够将保护孔林的意愿转化为实际行动。
据碑文记载,这项防护工程从动议到最终完工,历时整整半年。在半年时间里,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:工程共动用工匠三十余人,这些工匠均是当地技艺娴熟的能工巧匠,他们凭借精湛的技艺,确保了围墙、门宇、巡铺的质量;工程所需的石料,全部取自曲阜当地,质地坚硬,适合用于建筑修建,就地取材不仅降低了运输成本,也保证了石料的及时供应;而工程所需的木材,则由曲阜附近的州县协同运送,周边州县积极响应,及时将优质木材输送到施工现场,为工程的顺利推进提供了有力支持。
这种跨区域的协作模式,并非偶然形成,其背后有着强大的政策支撑——永乐帝推行的“崇儒”政策。据《明实录》记载,在永乐年间,朝廷曾先后三次下诏“修茸孔庙林墓”,对儒家圣地的修缮与保护给予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。永乐帝朱棣深知,儒家思想对于维护统治秩序、凝聚社会人心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,因此他即位后,不断采取措施尊崇儒家文化,修缮孔庙、孔林便是其中的重要举措。孔克中正是深刻领会了朝廷的“崇儒”意图,积极响应皇帝诏令,成为这一政策在地方上的具体执行者,将朝廷的文化战略转化为保护孔林的实际工程。
如今,我们怀着敬畏之心,站在这些历经岁月沧桑的石碑前,轻轻抚摸着被风雨磨平的字迹,指尖仿佛能触碰到历史的温度,耳畔仿佛能听到当年立碑者的絮语。那絮语中,或许有孔克中面对孔林安危时的忧虑与牵挂,有他为推动防护工程顺利实施而付出的艰辛努力;还有无数黎民百姓,曾捐赠财物修缮庙宇,希望通过碑刻让自己的善行被后人知晓、被历史铭记。
碑刻的文字,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,没有夸张的情节渲染,它们只是以最质朴、最真实的方式,记录着历史的片段,承载着人们的情感与诉求。它们是历史最本真的模样,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,让我们得以穿越时空,与古人对话,感受明代曲阜地区的社会风貌、文化氛围与人们的精神世界。碑刻本就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典籍,这块“创建孔林围墙记碑”亦等待着我们细细品读、深入挖掘。
 
				 
				
				