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泥

马景明是我的中学同学，我们在铁西牙病防治所相遇时惊奇不已，竟然有二十多年没见了，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。一时有许多话想说，却又不得不匆匆分手，我说，卫工河畔有一家串店很好，这个周日我们去那坐坐，聊聊学生时代，聊聊小时候。好呀好呀，马景明眼里闪着晶莹的光亮，满口答应了。周日傍晚，马景明准时赴约，我们坐在街边的桌旁感慨不已，春风和煦，河畔的丁香开得肆意浪漫。马景明说，我们先干一杯吧，为学生时代。

马景明说，你还记得我们班的班花吗？我笑了，班长刘红棉。马景明说，嗯，刘红棉长得确实好看，她的脸干净明亮，像瓷器一样。我说，她喜欢留一头利落的短发，有一股爽朗劲儿，可惜后来转走了。马景明说，是因为我。我说，我想起来了，是因为你们院儿的邻居陈宝龙吧。他说，是的。

初二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，我们正在上课，陈宝龙领着一群人突然闯进我们班教室，班主任刘老师正在上数学课，她停下来愣怔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。陈宝龙是马景明的邻居，在铁西区很有名气，他那天到学校是来找一个和他朋友有过节的人要“说法”。这时陈宝龙突然就看到了马景明，喊道：你在这班呀？然后就嬉皮笑脸地说，马景明不学好，整天追着姑娘跑……说完就嘻嘻哈哈走了。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，被打乱了课堂秩序的刘老师愤怒地把粉笔摔成了几截。

什么玩意儿！把地痞流氓勾到学校来，这说明什么问题？说明你们是一丘之貉。

全班四十多人，为什么单喊你的名字？

马景明本是一个羞涩内向的人，那天却“呼”地站了起来，大声说，刘老师你冤枉我了，他喊我的名字，是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，我们父母都在一个单位工作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，他当然认识我了。

见马景明敢顶嘴，刘老师冲过来把他扯到教室外边，喊着，滚出去！然后“砰”的一声关上门，她愤怒地喊：跟这样的流氓一起长大，你能是什么好东西！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，教育出这样的人渣，你们父母也好不到哪去……

马景明“呼”地拉开门，冲进教室：你不能辱骂我的父母，你是老师，是大人，外边进来坏人你为啥不敢管？

刘老师气得脸煞白：反了反了，刘红棉，去把教导主任喊来！

过了一会儿，班长刘红棉把身披黑色大棉袄的齐主任领来了，齐主任非常魁梧，正气凛然。刘老师喊道，这小子勾结外校流氓坏蛋，扰乱课堂秩序还骂老师。马景明刚想辩解，齐主任就用一只大手掐住他的后脖颈子，把他擒到了办公室。我们一想，完了，马景明非得挨训不可。但那天马景明并没有挨训。

马景明说，那天把我吓坏了，我突然想起张洪福说过，齐主任是鼓风机厂的子弟，和他老叔张世光是邻居。我怕挨揍就壮着胆子说，您是鼓风的齐叔吧，我二舅叫张世光。齐主任听了就撒开手说，你是世光的外甥呀，咋回事呀？我听了就哭了，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，这时下课的铃声响了，走廊里立刻变得乱哄哄的。有人敲门，刘红棉走了进来。齐主任说，你不是他们班长吗？刘红棉点点头说，我来就是想做个说明，他今天没做错什么。接着刘红棉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，说的情况大致和我差不多。齐主任眼睛亮亮的，看着刘红棉说，多好的孩子呀，难能可贵。你们先回去吧，没事了。

我说，真没想到刘红棉这么仗义。马景明说，是的，那个时候班干部都是老师眼前的红人，谁会为别人得罪老师呀。后来听说刘老师在校例会上受到了批评，齐主任问她：人家父母怎么不好了？刘老师哑口无言，在会上作了检讨。从那以后刘红棉就受到了刘老师的冷落，初三就转学走了。

马景明问，你知道红棉的意思不？它是广州的一种市树，也叫木棉，或英雄树。花朵很大，色红如血……

我说，刘红棉可能已经死了。马景明说，怎么会？她才多大呀。我说，这和年龄没关系。有一年我在菜市场看见了咱们班的马丽，她家和刘红棉家是邻居，也住在公安局宿舍。她说当年刘红棉转学是去考警校了，特招的，毕业后分到缉毒分局。后来在执行卧底任务时被人认了出来，从此就失踪了。那个制毒团伙都跑境外去了，在他们遗弃的小工厂里发现了一个大硫酸槽子，怀疑刘红棉已经遇难了。

马景明一怔，问，那是哪一年的事儿呀？我说，记得马丽说是1990年夏天。马景明的脸立刻变得煞白，他说，1990年夏天我见过刘红棉一次，那天我在家具城门口帮朋友推销沙发，看见刘红棉陪着一个男的走了过来，尽管她戴着墨镜穿着打扮十分时髦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。我说，你是刘红棉不？她面无表情地说，你认错人了。我笑着说，怎么会，你是我们班长呀。她又摇摇头说，你认错人了。我说，你家不是在和平电影院对面的公安楼住吗？听说你当了警察。

她好像生气了，皱着眉头说，你说啥呢？莫名其妙。说完拉着那个男的走了。那男的长得很黑，手臂上有文身。

我望着马景明，手脚冰凉。马景明哽咽着说，我可能害了刘红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