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庆水(曲阜)
老家院子东南角,曾有一棵五十多岁的老梨树。我的童年时光,大半都系在这棵树下。
春来时,新枝吐翠,花骨朵米白泛红,转眼便满树雪白,密密匝匝,清香弥漫。“春到梨花意更长”,引得蜂蝶嘤嗡飞舞,如奏春曲。我与邻家孩童日日仰头围着树转,看那炫目的白。
夏日,繁花渐谢,枝头坠满青涩小梨,偶有迟开的梨花点缀其间,花果相映。酷暑时,浓荫蔽日,树下成了纳凉宝地。邻居们携凳席、抱孩子、端活计聚来,摇扇闲话,忙碌农活。孩童嬉闹,鸟鸣蝉噪,一片温馨。母亲常在树下铺席做活,我躺着仰望伞盖般的树冠,听她絮叨,看蝴蝶飞舞,数枝头小果,不知不觉便坠入梦乡。
最难忘的还是夏夜。皓月当空,凉风习习,邻家刘二哥和伙伴们来了。刘二哥大字不识,肚里却装着讲不完的故事。他坐在树下,卷根旱烟,慢悠悠讲起《聊斋》《三国》《隋唐》,还有奇闻轶事。
初中时,夏夜屋内酷热难耐。我便将电灯挂上梨树枝头,把书本摊在院中轧麦的大碌碡上读写。蚊虫如小轰炸机般围着灯光嗡旋叮咬,我一手捧书,一手拍打,啪啪声与读书声相伴。这苦中作乐的情景,至今历历在目,也让我磨砺出如老梨树般吃苦耐劳、坚定向上的品性。
秋深,累累硕果压弯枝头。梨子长成棒槌形,青皮硬肉,甜而不香。母亲小心摘下八九分熟的青梨,一个个轻轻埋入盛满麦子的瓮中“捂”。碰伤的不能捂,会烂掉。约摸十天,梨皮金黄,香气浓郁。咬一口,绵软多汁,甘甜如蜜,赛过“人参果”。母亲总慷慨地拿出捂好的梨子与串门的邻居分享,不够便再摘些让他们带走。
冬日,叶落枝虬。老树顶风冒雪,傲然挺立,透着坚韧。银装素裹下,又似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。我和伙伴常在树下堆雪人,或支起箩筐捕麻雀。偶尔捉到一只,兴奋的叫声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。
沧海桑田,物是人非。父辈与许多邻家老人已故去,老梨树也因建房被砍伐多年。然而每当我伫立院中旧地,脑海中仍清晰浮现:那满树摇曳的如雪梨花,那枝头累累的金黄果实,还有溶溶月光下,围坐在树下听故事的少年身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