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08月0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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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版:

站在高高的麦秸垛上

田守勇

麦秸垛越来越高了。起初脱粒机开始转动,场院里忙碌起来的时候,机器轰鸣和浓浓尘土像晨雾弥漫。

大人们你一叉我一叉,挑起脱粒机前混杂着麦粒喷吐出来的散乱麦秸,来回穿梭,堆在场院一角或者沟渠边的空地上。先摊开一片,向低洼处填充,一叉覆盖一叉,越积越高。看不到垛顶了,直到需要举起三股叉把麦秸甩上去。于是,就把在一边抱麦个子的我叫过来,到垛顶上铺展麦秸。

在嘈杂的忙乱中,我三蹿两跳地跑到麦秸垛前。父亲把三股木叉平直地插进麦秸垛,一手扶着,一手揽住我的腰,向木叉上托。我趁势一跃,紧紧抓住滑溜溜的木叉柄,双脚站上去,再攀到麦秸垛上。接着,一杆木叉或者一把镰刀扔上来,落在垛上,我的脚下。

站在麦秸垛上,像踩在棉花堆里,深一脚浅一脚,摇摇晃晃。我手持木叉或镰刀,把甩上来的麦秸摊开,向垛的四周铺展,把垛顶铺成一个规整的长方形,有角有棱,麦秸在中间聚拢,向四周低垂。二叔喜欢夸奖人,总是说“你看这麦秸垛,又高又稳,再大的风也不怕”。麦秸一叉一叉接二连三地甩上来,像艳丽的礼花,在我的头顶散开,满头满脸的麦秸落下来,顽皮地挂在衣领和耳朵上。

场院通常是水田附近的一块旱田,我家就在一块三亩水田的地头,留出大约一分多的旱田地,除了种点儿玉米大豆外,农忙季节还能辟出一片场院打场用。

麦子快成熟前,先把这块旱田的庄稼收拾了,锄头耪一遍杂草,用铁锨平整了,捡拾出来砖石和硬坷垃丢在路边,泼上一层水,晾干了,在一天早饭后拉来碌磙,在场院里转着圈拉,把地面碾平。家里有骡马的,架上辕,站在场院中间挥动竹条长鞭,用劲儿一甩,“啪——”,声音像飞刀,穿透村子内外,在家做饭的也能听的清清然。

我家没有喂牲口,通常是我和父亲扯着绳子和襻带拉,吱吱扭扭,一圈又一圈,像理发店门前转动的彩带,循环不断,永不停歇。脚步却越来越沉重,如在稻田地里赤脚蹚水被稻草缠住了裤管,拔不动腿。最后,再用铁筲从沟渠或水塘提来水,一遍遍地泼在碾平的场院里,隔天再来泼一遍,场院就整好了,只待把各块地里的麦子拉过来,垛在场院的四周,中间留下来打场。

直到看见堆积起来的麦粒,才有收获的最直接感觉,所以照比割麦、轧场,打场好像显得更加隆重一些。往往几家共用一个场院,有时和二叔、三叔家一起,有时是和几个相近的邻居。打场那一天,几家全体出动,围着轰鸣的脱粒机分工忙碌,每人负责一摊儿,一家的打完,赶紧拉下电闸,歇了机器,清扫收拾,粮食灌袋或堆在角落盖上塑料布,麦秸垛在一边,重新开始另一家的。

打场最怕停电,那年月还时常停电,所以通常是电机和柴油机都备好,有电就扯电,电停了就用柴油机发电,反正不能误了打场。

每年打场,我都会站在高高的麦秸垛上极目远眺,或俯视四周。割了麦子的田野,纵横交错的沟渠,忙碌的场院,一片一片,都在尘土飞扬中连接着。风吹过来,能听到很远的声音,闻到更浓的麦香,看到更广的田野里独有的灵动,成群的人夸张地大呼小叫追逐野兔。有人点燃了地头上的杂草,火苗和发白的烟跳跃和腾起。更远处的秧板田里绿油油一片,如平整的鲜艳地毯。隐于绿荫中的村庄,间或露出一片山墙或一角屋檐。白杨遮翳下的柏油马路,通往一个遥远的城市,乡间阡陌、地头堤坝蜿蜒交错,不知又走向哪个地方……

不再经历这种热火朝天的打场已经好多年了,当年从父母言传身教中学会的农家活儿,就像是闲置多年的铁锨锄头一样生锈发涩了,但是当年的田地劳作,例如打场的场景,却愈发清晰明亮起来,渐渐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。

在远隔故乡数百公里的省城,在拥挤的住宅小区里,前些天竟然一连几天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,让我好像又闻到了麦子熟透的清香,想起打场的热闹场景,想起站在高高的麦秸垛上的所见所思。

2019-08-09 田守勇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7818.html 1 站在高高的麦秸垛上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