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07月18日
第A0420210718C版:

作家嫂子

殷允岭

■女作家韩爱臣 陈硕 摄影

我写了这样一位嫂子——女作家。我所主编的《微山湖文化系列丛书》中,还有一位女作家——八十多岁的卞学美。我赞美这对姊妹作家,理解了“妪能解诗”“妪能作诗”的真意。

初识嫂子

我写的嫂子,不是李娜歌中的“黑黑的嫂子”——因为她白胖端庄、大大方方。看了她年轻时的照片,我想起一首歌儿:

“阳春三月满树花,新嫂子来到新郎家;没坐车,没骑马……一路行走一路歌,满面春风多英飒!”

英飒是英飒,但也因她大字不识几个而被称为“没有文化”,大多数人都不辨“文化”和“文凭”之分野,并不知凡是好的东西都是文化,凡是妙的东西都叫艺术。对于这样一个没上过学,不识字的75岁的老年妇女,你叫她“作家”别人会笑话。但对于我这个同样也不识几个大字,没读几本书就被称作作家的人,在对于该嫂的“作家”称谓上,更需向各位看官解释一番,甚是二番,你才会明白或一或二。

女作家名叫韩爱臣,她不爱君而偏偏爱臣,你也抬扛吗?因她丈夫许谦迎是我的好友、同事而被我称为兄长——她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嫂子。在最初的印象里,她被众口描述成一个温柔善良,相夫教子,与邻为善,为人宽厚的好好老太。更亲近时,才知道是一位秀外慧中,是非有辩,善解人意,息事宁人的智慧大嫂。再交几载,又经过多次的人情往来之后,我又发现她的智力超群,中庸执直,一身正气,且又口快心直。但发现她能够成为一位民间文学作家的机会,是源于我正在主编一辑《微山湖文化系列丛书》的话题,我兄许谦迎因关心而仔细、询问的契机。

他问我:“什么叫民间文学?”我简单答道:“民歌、民谣、民间故事、传奇、谚语……”我举了几个例子。那位一直未插话的嫂子突然问我:“乡下人胡连八卦的野歌儿也算么?”

我心灵里最最敏感的哪一根神经被敲醒了:惊奇于忙忙碌碌的她,原来已听懂我们的一句问答,便急口问她:“哎呀嫂子,你应该会呀!”

我抛砖引玉般背出了一段、二段。其中有一段情歌儿,我刚唱出一句:“青青树上两只鸟”,她竟随口接上了腔儿:“这树看着那树高。一只软窝挂高梢,风雨无忧住老小……”

我的惊奇变为了惊喜,我正在寻求的这一栏目作家,至今没法落实,天上却掉下来了一个。没有文凭却有伯乐捧举出的我,更懂得伯乐对于千里马的重要。我撰写过多本传记文学,深谙采访中敲击兴奋点的诀窍,我赞扬她,引导她,顺随她,提醒她,使之她脑中秘藏的那一扇艺术的闸门打开,再打开,从滴滴的渗漏到哗哗的流淌,潺潺漫漫。

我开始向她征稿,我兄许谦迎替她一口应承。吉人天相,在我筹办每一件有益于众人的好事的时候,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人来帮我。古有“妪能解诗”故事,今有“嫂能做文”的热闹,真乃《微山湖文化系列丛书》之大幸。《丛书》中有女娲炼石补天的情节,对于或缺的民间文学,她恰成“补天”的女娲。

与嫂同行

采访的口头合同订完之后,天赐之良机随之而来了:一次老干部休养活动开张,我有了与兄嫂同行之方便。从儿孙绕膝、日理万机的繁乱中解放的嫂子,几乎像鸟儿搧开了双翅。在这个老有经历、老有所乐的精彩队伍里,充分地显现出三个女人一台戏的热闹。她们比穿戴、仿化妆、教搭配。嫂子很有人缘,加上能说会道,立刻就成了女子世界的中心。无论山水途中,车上船上,总有一群人围着她。我问她的老家嘉祥县唱不唱山东快书?为引逗她,我唱了一段《说说好汉武二郎》,她当即来了一段快书正文前头的“小喙头”。这样的喙头常常是素中有荤,她竟也开得了芳口:“哎哎!这山上有石头,河里有泥鳅,听书的一百个老娘们,撅着二百个馍馍头……”

大家一阵哄笑,都知道旅程中有她的好处了。

那是2020年的9月,烟台山下的海面上,白色的云团摆成了棉垛模样。我夫妇俩跟着许兄夫妇,常上栈道漫步。看着天象、海象,我便与许兄引逗嫂子唱她的民歌、民谣。幽默多趣的嫂子在十分的愉快里,自然地侃起了歇后语:癞蛤蟆拴在鞭梢上——光知道腾云驾雾,不知道身落何处。这是描述自己不知蹓跶到了哪里。

待到爬山费力大喘气时,她又诙谐道:老母猪爬陡坡——喘的不是人气!当看到群鸭在海滩上挤挤攘攘之时,她的歇后语又来了:来了一群拽拉拽,不脱裤子就下海!

在鸭子的引领下,她自己脱掉鞋子蹚起了海水,一边口中念叨:鸭子下水,稀里哗啦。在这样的时刻里,她想起了她的儿孙——这是能惹她骄傲的所在:大儿子是大学的副校长,二儿子是一家大银行的副行长,都十分的能干,十分的孝顺。更可夸的是那个长得像她的孙子,是我们一起将他送进了人人羡慕的山东大学。

在那个随同海浪浮想联翩的日子里,她谈到了大半生走来的不易:挨过饿,受过累,熬过穷,担过忧。但不管日子有多难过,全家都相濡以沫,互疼互爱,敬老爱幼,一身正气。为了支持许兄的工作,她夫唱妇随,知冷知热。为了节省担任过县级、市级主要领导干部的许兄工作时间,她没让他洗过一只小手帕。为使年迈的公婆不挨饿,她自己讲笑话说:“喝稀粥撑出了一个大肚皮”。讲起敬老的道德品质,她会顺口唱出一段流传于民间的歌谣:

“小叭狗,上南山;抽树条,编筐篮;买大米,做干饭;爷爷吃,奶奶看,急得叭狗口水咽;叭狗叭狗你别急,爷爷剩下是你的……”

她还讲到了一对夫妻不孝的唱词:“小公鸡,喔喔啼,他娘有病想吃梨。他儿一听有点急:农活忙,没赶集,哪有闲钱买甜梨?他媳妇嘴甜想吃梨,丈夫一听跑得急,大筐装小包提,又对媳妇嘱仔细:吃完的梨核子,扔得远远的,咱娘看见了不得,老天看见打雷劈!”

民歌有腔韵,有形象,各类人品,立分高下。各种教言,道理周全。我想起一段鲁西南落子戏,便起了个头儿,逗她往下接,她立即接唱。在众人的笑声里,她高兴起来,神采飞扬。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褂头,蓝色的长裤,端庄而又大方,活泼而又爽快。微红的圆脸上,黑眉下有一双亮眼。我猜想她年轻的时候,定然有美好的风韵。假如能多上几年小学,凭借着才气,人缘和凝聚力,还有那一份真诚的集体主义的热心,她会当上有益于群体的妇女干部,乡村教师,赤脚医生……我想起一首大跃进时代流行的歌儿《夸嫂嫂》:

“俺家娶了个胖嫂嫂,穿着皮鞋带手表。每天爱把活来干,见人就会哈哈笑,不怕累,不烦恼,又敬老来又爱少。亲朋邻里多夸奖呀!都说俺娶了一个好嫂嫂哎嗨哟!”

我的歌也引动了旅友们的笑,嫂子半嗔半夸地道:“作家,作家的嘴说、唱都行!死人说活,活人说死!”

这时候,她还不知道她自己也快要被我传染成作家,可以写出了万言的、精彩的、色味俱全的民间文学作品。

海阳同乐

离开烟台之后,疗养团队去了海阳市。在那片海天一色的风景地,我们游泳,参观核电厂,参观“地雷战”战术的原发地,观看“地雷战”的原景地演出。大嫂张口就唱了一段骂鬼子的歌:

“日本鬼,喝凉水,喝完凉水一伸腿。大汉奸,二汉奸,单往地雷窝里钻……”

我看着那场以当地农民为主演的戏剧,早就为嫂子安排了角色:假如当年她在微山湖抗日游击队故乡,她可以当女游击队长,当妇联主任,当潜伏于敌伪机关的地下工作者。我把这些角色任务下达给她,连同她本地腔调的台词都安排好了,全是符合于她个性特征的性格语言。她高兴了,啦起了民兵打靶的事——她不单打枪准,扔手榴弹也有好臂力。她说汉奸比鬼子更可恨。在我们十分投机的答对中,她的意识流动得飞快,想到了国家的当今,她说:“国难识良将,家贫思贤妻。”她说:“山高不能过太阳,儿女不可踩爹娘,要孝顺。”她唱:

“小小扫帚值万金,扫天扫地扫人心。四面八方都扫到,扫净自己再扫人……”

在这里,她谈到了学高为师,身正为范、正人先要正己的要诣。接下来又唱道:

“十字路口一棵桑,桑椹结得闹嚷嚷。有人摘,有人尝,留足桑叶盖庙堂。庙堂盖得四方方,善人贤仕来进香。香烟烧得如云盖,人心向善多栽桑……”

从她所唱的诗词锦句里,可以看出她向善向美的“心地”。她“三观”向上,忧国忧民。

我想起在她生身的曾子故里——建满佛庙的嘉祥县,这里的百姓德性,已被孔孟颜曾的学说泡透,韩爱臣嫂子的全身,都浸染了儒学的圣水。但是,她与邻近的梁山山水,和百多位梁山好汉后人甚密的过从,又使嫂子善良的胸怀中,充满了义愤心、正义感、公正气,还有怜贫怜弱的侠肝义胆,菩萨柔肠。也因而在她所唱的民谣中,又有了愤世不平的《青绿田边一头牛》:“青绿田边一头牛,老牛嚼草泪双流。问你老牛哭什么?老牛叹息说从头;白天鞭下晃悠悠,半夜犁田月黑头。鞭影呼呼割皮肉,春去秋来要宰牛。一刀割下顶天的头,二刀割下带筋的肉。三刀剔油送汤锅,四刀嗤嗤刮骨头。五刀刻骨做衣扣,千男万女衣装秀。做牛有生无遗体,千夕万食夸老牛。……”

怀着极大的不平心,她又唱了鸡,唱了鸭,唱了人最忠实的朋友——看家的狗。脆弱的同情心和简直的书生气使我不忍听下去,只是慌忙不迭地劝说她将这些好东西记下来,传下去,帮助我们正在致力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工程,使《微山湖文化系列丛书》中再加上这一节稀缺的,形象的,充满人情味,哲理味儿的民间文学珍品,让深埋在泥土中的明珠出土面世!但是,在朴素的嫂子这里,却是完全的不解风情,她大笑着,毫不领情地问我:“这是胡连八卦,玩一玩的东西,印什么字?上什么书?这样的娘们儿调,嬷嬷腔,印在书上,唱在台上,笑不死个人?我一个妇道人家,在人家嘴巴下头拾了几句露水珠儿,就敢用高射炮打蚊子?敢用老母猪驾大车?”

民间文学任务,坏了,坏了,她变了卦了,许老兄帮她承诺,她自己默认的,她总而言之也认为自己不是拽文弄墨的人。不像兄弟我似的,写书卖了钱,还提拔个官儿。这样的好事儿不是硬想的。倘若借了作家兄弟的巧手,吃柳条屙筐子——驴肚子编出个玩意儿,人家也会说嫂子我小秃跟着月亮走,沾光沾光又沾光……

我这个自诩能说会道的人却说不过巧嘴的嫂子,恰如微山湖上流传着的一支讽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渔歌:

“光长疥疮不扎毛,成天撇着个大嘴嚎。一心想吃天鹅肉,不觉情隔万里遥。”

这首渔歌所讽刺的人,就是我。在我简单的想象中,嫂子的民间文学能得以出版,荣登大雅之堂,完全是我精编,助修,润色镀金而后上荐的功劳,没有任何文凭的嫂子,应该是一派惊喜,一片欢喜,一心感谢。但是,这只是一个书生的价值判断,虽然有了敲击嫂子兴奋点后,民歌有喷泉似的冲动,好鸟逢春的鸣唱,但仍解决不了文章加入集子的目的。

她说她不想出名——人怕出名猪怕胖!

她还找到一个直接的理由辩说:“俺不是微山湖文化,俺是嘉祥人呢!”

我说:“微山湖文化不是微山县文化,微山湖周边流域面积三万平方公里皆可称之文化圈,亲情圈,是典型的地域文化!”

她说:“俺不跟着你作家大鱼上串,那叫圣人门前卖文章,那叫癞蛤蟆背了一卷卫生纸——净充书香人家。那叫屎壳郎趴在门鼻儿上——净充日本大洋锁,那叫……”

哎呀呀!我从惊奇变成了惊诧和惊叹:“嫂子嫂子,你这不还会很多的歇后语么?”

她说:“什么叫‘歇后语’?在我们那里叫‘侃子’,想刺挠谁两句,‘侃子’最得劲儿。像你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儿,就叫‘茶壶破了肚子——光剩个嘴儿了。大麻鸭去了头——光留个长嘴了……’”

我忙不迭地说:“嫂子,你真是才女,这些东西全可入书,全可传世!”她说:“你是七哥的弟弟——巧嘴八哥。俺年纪老了:不说媒,不做保,这样的日子哪里找!一句话,不受你当作家的謃(骗的意思),不做当作家的梦!”

我采访、写作、出版过《焦裕禄》《雷锋》《孙家栋》《赵九章》《李大钊》,还有描写南极科考伟业的《雪龙纪实》。征服过所有的采访对象。但是,今天我要受挫了,这几乎是一种窝囊!我开始思考“妪能解诗”“女娲补天”和毛泽东所誉的“半边天”称谓。我需要那种“说项依刘”的方法,耐心再待时机、氛围。我必须从许谦迎老兄那里打开缺口,找到钥匙。而且,他言之凿凿地答应过我,他是一位君子,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!

北京“世博会”的升华

你要想干一样好事,那称作如来、观音、安拉或玛莉娅的众神就会帮你。我大半生的际遇中,每每受过这种恩惠。这常常是一种意外,但皆在情理之中。几位平日里情投意合的朋友恰在此时相约,去参观我们共同关注、关爱的在北京延庆市举办的世界博览会。组团的成员里,赫然囊括了许谦迎夫妇和我,使我的采访又一次闪现出天助我成的灵光。

北京北郊延庆的满目青山,生成了长城的基座。夕阳从绿树的山间透过,白云红霞把湛蓝的天空点缀成一幅油画。长城在山的顶端恣意蜿蜒,世博会的彩旗与彩霞混为一图。

大家议论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真理,感慨无限。嫂子说:“你作家把这样的景儿写下来,留给学生们看看多好!因为不会所有的人都来看啊!”

我找到了话茬儿,说:“作家的责任是把劳动人民创造的历史记叙下来。”

嫂子说,人家说:“三篇文章两篇诗是考状元的卷子,谁会写下来,不是状元也是探花!”

我惊叹她的知识广阔,因而赞扬:“嫂子所掌握的农村故事,谚语、民歌,是状元也做不好的。在文学艺术的百花丛中,别人的一百枝红玫瑰,压不住咱的一枝狗尾巴花!”

嫂子笑道:“狗尾巴花要能上台面,狗肉也能上席面了。”

我笑问:“你不爱吃狗肉吗?”嫂子掩了口说:“俺可不忍,男人心狠,好狗比人还忠实呢,一支怜狗歌这样唱,‘俺跟着主人跑如马,看家累得嗓子哑。骨肉补得人长寿,皮毛防寒可做鞋袜’……人为什么不讲良心,专害狗呢……”她又一次动了同情心。

我说:“嫂子,你为牛、为鸡、为狗、为人道出的这些不平,都能写到书上,为他(它)们讲一面理,说公道话,这就是作家的责任!”

嫂子沉默了,在思索什么。山坡的鸟儿吵成热闹。近处的山坡上,花园里,红花绿树的阴凉里,各类雕塑和盆景的造型,与天光日影适成对照。如织的游人,在导游旗帜之下千姿百态,直通展馆排列着。世上的万象中,最最精彩的形象是人,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主人翁,最完美的社会条件下造景观景的幸福人成群结队,诗歌问答。大嫂在极度的兴奋中,青春焕发,步履轻捷,根本不像一个七十挂零的韩老太,大家开她年轻的玩笑,她十分乐意。

在参观所有的展馆中,嫂子都以她的审美观点夹叙夹议,哪个省馆的花多,哪个省的雕塑、造型多,哪个省的风景美,哪个省的经济强,她竟能一眼看穿,评价清楚。在山东馆内,她述说了许多的遗憾,认为除了泰山黄河、圣人、大海之外,还要有她家乡嘉祥的鲁锦,石雕和唢呐,还有美丽的微山湖。她爱乡的情愫令人感动,而每一位爱乡者都是爱国者!我乘机告诉她,展览不全面不典型的原因,是那个撰写展品脚本的作家缺乏全景知识,格局小,并不知道家中还有千金万宝。她同意说,还要把金乡的金谷银蒜写出来才好!我问她这一切的风景风情是否需要人来写,她点了头。我问她是不是有能力叙述下来,帮人写好?她说:“能说出来,说不好,要请能人整理。”我问她信不信任我是一位理解民间文化热爱民间文学的好作者?她笑道:“你是大麻鸭掉到湖湾里,能飞能泳的好角儿!”

那位一路帮腔,誓做后盾的许谦迎老兄发话了,沉沉稳稳、点点入地:“咱兄弟写得是官的榜样焦裕禄,民的楷模雷锋。科学的脊梁骨,人造卫星的总设计师孙家栋,抢占南极科考领地的英雄队伍……全是教育人的正能量。他帮你写好孔子故里的民间文学作品,你们都是行善立德的积极行为。孩子们读了你们写的歌谣、谚语会知德知教,知俗知理,按书中的理儿学做好人,好事,这样的作家,你为何不做?”

大嫂不答话,但不再反驳。老兄说:“跟着好人学好事,跟着小偷学做贼,就是教育儿童近君子,远小人。比方说,小小的孩儿大大的肚,可别欺负外来户……,就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,不欺生。比方说,吃的不疼洒的疼,老天看见不收成……”

她笑道:“这不都是嘴角里漏下的俗话么?在乡下,谁不会说呀!”

我正色道:“谁都没有把它记下来。许多的乡间民俗、民歌、民谣需要抢救,老人一批批故去,已有许多宝贝跟人入土。再过一代二代,许多劝人向善、向美、向着天理的至理名言都被流行话、网络语言埋盖了,中国几千年,圣地几千年的圣人教化的朴素语言完全消失了,就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失误。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,我们负有传世的责任……”

她咂了咂嘴,看着那层层叠叠由鲜花绕缀起来的高高的花山出神。我知道,这聪明灵慧的嫂子的思绪,正随着飘绕的花丛升华,要接上山巅的白云。而一旦感悟变成觉悟,就会把口头的劳作当作了使命。果然,她开始问我了:“兄弟,你哥平时里教孩子的话,比我的深多了,又有文词儿,你记下他说的不行吗?”

我说:“像他这样的文化老哥,多矣!还有比他更典型的焦裕禄、雷锋、南极英雄、航天科学家,我都写成了书,全中国有许多人在读这些书。这些书和你记忆的道理,是两门不同课文。”

同行的朋友一齐帮我讲理,她幽默道:“这就是你说的狗尾巴草是好东西?这就是大粪堆上长白馍的道理?”

大家一齐笑起来,她懂了,还有举一反三的道理。但是,欢笑的司机找不到车了。万博园周围的停车场,俱有着千体一面,千腔一貌的雷同,大家都忘了标志。我因小腿上的静脉曲张,躺在了草地上耍赖。朋友们在议论,争论车的停处。司机从南边回来了,仍没找到。良久,一清脆女声自北面传来,顺风顺耳,正是大嫂的欢呼:“找到了,找到了,在那片树旮旯里呢!”

果真如此,包括我在内的满世界走遍,甚至足踏过南极的旅行大侠,都面对车海无奈。而这位不识字,未出过远门的大嫂却把车找到了,我自惭形秽地检讨:在我们不记标志的掩映下,心底的私处,有没有一丝不多担责的偷懒呢?于是尴尬地开唱:

“我家来了个好嫂嫂,穿着皮鞋戴手表。人家草地睡大觉,她到树丛把车找。全体旅友把她夸呀!都夸她是一个能嫂嫂……哎嗨哟!”

我发现,她是一位挺爱受表扬的嫂子,面对大家真心实意的夸奖,她满面红光,笑眯了眼睛。

天随人愿

烟台,海阳和延庆,老天爷给了我接连三次采访良机。我和嫂子的问答顺水顺风,我是《微山湖文化系列丛书》的主编,她是与生俱来的民间文学作者,有一个词儿叫做天作之合,第二个词儿叫做浑然天成。我发现她回答询时有着游鱼入水的快意,像一只鸟儿林中歌唱,顺口作歌,玑珠洒地。

我在二十几岁开始习作,四十余年来,认识了几百位爱读好写好拽文,迷醉文学的文朋诗友,一个个从小爱文,直至老大。全赖有他(她)们的生成原因里,有着迷恋文学的基因。那一群二十岁迷醉创作,七八十岁的今日又来找我的文友里,有一位八十余岁的老太太卞学美。她写的一部长篇小说,是她整整一生的文学结晶。眼前的75岁的好嫂子比她要轻松得多,带有着与生俱来的恣肆,使采访堪称为愉快。假如能获得意外成“名”,那也是她命运中的潜质显现了。

《丛书》第三辑业已付梓,7月底由山东人民出版社推出,其中的《湖河琐谈》有韩爱臣的万言章节。我只能将她崭露头角的作品与众多文友作品合印入丛书之一册。我将“有编无类”地将这些宝贝渣儿,像打造金蔷薇的金匠一样,一粒粒捡拾起来,为《丛书》打造出金身。“嫂子作家”的金光闪闪,也照亮了我一个奇妙的念头:我可否将这一有趣的采访过程写成《编后记》,让人们得知《微山湖丛书》之编成既有着“千门万户曈曈日”的“众人拾柴火焰高”之气势,又有着“妪能解诗”亦作诗的婉婉趣事?说明着枯木朽竹之努力的奇特景象?我想,这是不经意处的经营。我想,这是取巧之技!可以告诉我的编纂队员循循善诱,耐心劝善!

诗曰:“金粉打作蔷薇花,也喜野佬种芝麻。芝麻开花节节高,山翁渔妪齐涂鸦!”

而已!■插图 苗青 摄影

2021-07-18 殷允岭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74651.html 1 作家嫂子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