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陇南,要过望子关。
进出望子关,就是进出武都的大门。因为望子关地处成县、康县、武都的三边地带,古称望贼关,更早称望儿关,简称望关。
望子关三山合抱,二水环绕,群山巍峨雄伟,挺拔屹立,长坝河、甘泉河在此交汇,湍急跌宕,奔腾东流,地势险峻。据《新纂康县县志》载:“望贼关在县西(县治在今云台)一百里,道出武都要路,为州境险隘,有官兵防守。为康县北耐护和陇南重要交通要塞。自古以来为天水、成州(成县)通往阶州(武都)、阴平(文县)、川蜀,陕西通往阶州的交通要塞和必经之道,战略地位重要,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,为古秦州(今天水)通往古阶州(今武都)必经之处。
最早的民间传说,儿子出征,母亲相送出关,望着儿子出了隘口,还是依依不舍,直到儿子的背影消失,母亲依然没有离去,依然在此等候征战归来的儿子。久而久之,等不到儿子,就化为古关隘旁的石山,称为望儿石,此关也称为望儿关。
后传宋代名将杨文广挂帅征讨西番,其子受伤未归营寨,自成州往阶州行进时,于关前久望其子,叹息不已,故名“望子关”。
童年时,父亲讲过当年杨家将西征的路线和当时一些地名来历,以及发生的系列故事:丢儿坡,因为战役父子走散;酸草坡,失子之痛,眼酸流泪,将军的泪水掉落于地,长出两簇青草;太石山,敌军防守严密,兵力强大,久攻不下,杨家将凑集6000只石羊,深夜在羊角上挂灯笼,作为前锋部队攻克敌军,敌军利用峡谷地理优势,用了滚木擂石,出乎意料的是,土兵器用完时才发现是“羊兵”,这时,杨家将士已顺利度过关隘;吊子峪,说法较多,一说是将军得知儿子牺牲后,在这里凭吊,一说是将军在这里边钓鱼边等儿子;候儿坝,痴心不改,继续等候儿子归来;甘泉,将士在这里饮马,喝干了泉水,后演化为“甘泉”;杀马坡,部队行至此,粮草全断,只好杀马应急,等等。
这些记忆犹新的故事和传说,每每想起,都不由一阵心酸。尤其是望子关,无论是母亲望子归来的切切等候,还是将军征战途中,伤感地在这里立马回望,等待儿子归来……无论真实还是传说,一幕一幕,都是忧心如焚的焦虑,都是催人泪下的等候。
王侯也好,百姓也罢,都有一颗爱子之心,最朴素、最原始的感情,莫过于母子连心的舐犊,遭遇骨肉相离的痛别,难以割舍母爱、父爱,让望子关成为顾名思义。朝代更替,许多事烟消云散,唯有最难释怀的人间真情,是否于纸上,是否于民间,都不重要,能成相传至今的地名来历,令人潸然。
1974年,年初,我们举家迁移,西出望子关,就是异乡。从此,幼小的心灵上,就深深地刻上一个挥之不去的词——老家。老家之所以有一个老字,既是祖籍,也是曾经住过的地方有一个家。
那时候,不懂离乡的忧伤,不知别后的心绪,不晓得父母离开家乡之后,总有许多牵挂,总有放不下的事。身居异乡,是另一片天地,事事为难,处处伤心,时有长吁短叹,时有触景生情,夜不能寐。
那时候,有书信往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,那么多人羡慕,那么多感叹,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为我家传递书信,就是帮我家传递家乡的信息。
那年月,外婆虽然健在,但一个年过70的老人,身体每况愈下,几次病危来信告知。母亲总在天寒地冻的严冬,坐长途车匆匆赶回老家。往返望子关,总是外婆病榻之上的相盼和相送,目光里满是病痛和离别的泪水。
1982年,夏天,没有等到母亲过望子关,外婆就急急地走了,临别前一直念叨着母亲的名字。那种盼归的心情,望断天涯,生死最后的时刻,母女终未见到最后一面,成为母亲一生的心痛。她常常责怪自己,望着家乡的方向,时而默默流泪,时而失声痛哭。
多年后,父母再回武都,从此安居下来,因为渐渐年迈,几乎没有出过望子关。我们也因工作和生活,越走越远,成为进出望子关的常客。
进了望子关,回家不过百里,而出了望子关,又远在千里。
车辆一旦驶出望子关,我就踏上了异乡的路途,为工作,为生活,一去千里的背后,一定有母亲的目光,不只在望子关,无论多远,她都一路相随,等待下一次回来的消息。确定了回家的日期,她会扳着手指头,喃喃自语地细算时间和路程,昨天到了哪里,今天过了哪站,直到站在她的面前。千里长路上,都是一眼难却的望子关,都是望不到头的候儿坝,都是母亲念念不忘的眷恋,望眼欲穿的渡口和心头挥之不去的背影。
回家的时候,都不是提前告诉母亲,只怕是我走多少里,她会牵挂多少里。每次都是过了望子关,才给母亲打电话,告诉她要回来了,已经过了望子关。返程也是一样,车过望子关,告诉母亲,已过了望子关。
望子关作为必经之道的门户,不记得哪年开始,有了收费站,收费多少没有留意过,每经此站,收费员面带微笑,送上一声“一路平安”时,心里暖暖的,这是家乡人的语音,家乡人的祝福,也是家乡人最关切的心里话,尽管不只是对家乡人,而是对每位路过的人。
每每出关,看见写在站亭上的“望子关”三个字,像一束温热湿润的目光,穿过崇山峻岭,在一条蜿蜒行进的路上洒下热泪,相送渐行渐远的身影,在眺望,等候中,祈盼回转,归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