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柔和的风,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追逐着一丝白云。白云欢快地摆弄着身躯,悠然地时卷时舒。
在城里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的刘长坤回来了,本来,他没打算回家过年,他是厂里的业务骨干,工作确实很忙难以脱身。他把老婆孩子也已经接到了自己身边,孩子在这边上学了。再说,两边的老人也都早已过世,老家基本上没有什么牵挂了。
可是,村主任徐宜祥三天两头的电话催他回来,一入腊月,特别是过了腊八节以后,更是催得上紧。全村厕改的任务就剩下两家了,一家是孙敦厚,另一个就是他了。虽然两家都有特殊情况,可是,半年前,在全乡厕改动员大会上,徐宜祥也和其他村主任一样,是向乡里领导表了态的,一定要在春节前一户不落的完成任务,并且给乡里写了保证书,签字画了押。这不,眼看着春节一天一天的临近,徐宜祥怎么能不着急呢。
先前,徐宜祥没想到的是,厕改竟然这么顺利。动员大会才刚刚开完,大家就一窝蜂似的报名响应,就连在外打工的人,也都纷纷请假回来,积极参加厕改。
乡亲们并不是贪图改造厕所是乡政府出钱,自己不用掏腰包的便宜,而是祖祖辈辈用够了老式厕所,一家几代人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共用一个半截子土墙、破砖烂瓦、苘杆秫秸围成的大粪坑茅子,在过往的日子里,谁家没有老公公和儿媳妇走顶头的尴尬?谁家没有老年人蹲麻了腿,掉到粪坑里的危险经历?谁家没有厕所的苍蝇飞到餐桌上的无奈?就像一位相声大师曾经调侃的一样:厕所的苍蝇也有少的时候,那就是开饭的时刻。更难为情的是,一到夏秋连阴雨季节,那些叫人恶心的、到处乱爬的、白刷刷涌动的家伙,更是让人难以蹲下。
改造厕所,是乡亲们在这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,现在一下子来到了自己眼前,真是巴不能得,全力拥护,积极参加。人人心里都明白,要不是赶上这样的好时代,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机会。
刘长坤头脚刚进家门,村主任徐宜祥后脚就带着工人,用电动三轮车拉着坐便池、水管、水泥,也跟着进了家门。没寒暄几句,大家就投入了紧张的施工。
刘长坤怯怯地给徐宜祥说:“大叔,很不好意思,给您扯后腿了。”
“看你这孩子说到哪里去了,这也不算晚。说实话,我并不担心你会扯什么后腿,最担心的还是孙敦厚那个老榆木疙瘩。从改造厕所一开始,他就犯别扭。要不是他老婆王桂芝出面把这个事揽下来,还真得麻烦了,到时候我非得坐蜡烛不可。还好,今天他家也开工了,这样全村就能保证年前全部完工,我在乡里就没有食言,在领导面前也能挂住脸。”徐宜祥一脸的惬意。
本来孙敦厚对厕所改造也很积极,就是在选位置的时候,他与儿媳妇张化兰的意见不一致,爷俩互不相让,各说各的理。儿媳妇选在了院子比较隐蔽的东南角,懂得点风水道道的孙敦厚就说那里不好,是块阴地犯忌讳。儿媳妇烦了,甚至连口头语都带上了怼他:“好好的一个家,哪来的阴地阳地,人为的给别人造精神负担,多没正型。”孙敦厚气得脸红脖子粗,逢人就“一二三四五,金木水火土”的一说一大堆。先前还有人听,后来就没人再听他絮叨,给他罗罗了。
徐宜祥觉得,张化兰说的有道理,就把重点放在做老公公孙敦厚的工作上。可是不管怎么说,他就是不透气,总是在那里给你胡搅蛮缠,一点也扯不到正埂上。
再腻歪的人也有软肋,孙敦厚怕婆子,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。徐宜祥实在没招了,他想走走夫人路线,请他老婆王桂芝出面来做做他的工作。王桂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这几天来她看到东邻西舍的人家都完工了,她也有些坐不住,几次想找村主任说说,自己干脆把这个事情揽下来,别叫村主任再作难了。可是想来想去,她还是想给那个老东西个面子,让他开个口,大家都好看。可是,他一直是死不开窍。为这,王桂芝多天不理他。现在村主任找到了自己,她二话没说,俨然一家之主:“村长兄弟,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,按俺儿媳妇的意思办,有事由我兜着,你就放心地开工吧。”
两天半后,一个漂亮的厕所就坐落在了孙敦厚的院落中,青砖、红瓦、奶油色的木门,还有明亮的窗户,真是个舒心的小房间,坐便池、洗手盆也和城里的一模一样。孙敦厚里里外外一遍又一遍地看个不停,脸上多日的阴云也散得无影无踪。
几乎是同时,刘长坤家的改厕工程也完工了。为了答谢辛苦几天的工人师傅和一直跑前跑后操心的村长大叔,刘长坤在饭店里要了几个菜,拿出自己在城里带来的好酒。酒过三巡,刘长坤说:“大叔,我敬您一杯,算是给您拜个早年了。明天我准备回去,厂里实在太忙了。”
徐宜祥一愣:“不是说好了你在家过年吗,怎么又要走呢?”他一脸的不理解,“一年三百六十天,哪天不忙。”便用又是长辈,又是村主任的口气嗔怪他:“你小子好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了,这过年过节的,也没能到你爹娘坟上去上个坟,怎么能说走就走呢?再说了,你这几年都没有亲手贴过自家的门对子了,都是乡亲们替你贴的,这好不容易来一趟,岔过年去再走还能耽误多少事。”
“大叔,昨天晚上我已经去给俺爹娘上过坟了,这几年我也很感谢乡亲们对我的关照,您放心,明天我一定要把门对子贴上再走。本来我想,既然回来了,就走走亲戚,串串朋友,过完年再回去。可是,昨天我接到了厂长的一个电话,叫我立即回去。厂长说,为了奖赏今年被评上劳动模范的先进人物,厂里决定,奖励这些人举家到西双版纳旅游过年,我也是受奖人之一。这可是我们厂里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,并且厂长还委任我由我带队,领导这么看重我,我不好推辞。”刘长坤耐心地解释着。
“原来这样,俗话说官身不自由嘛,那我就不再留你了。”徐宜祥表示理解,酒桌上其他人也都跟着搭腔附和着。
第二天一早,刘长坤认认真真地贴上了自己编撰了一夜的春联,上联是:革故鼎新在这一年留影;下联是:欢歌笑语为这一年送行;横批是:感恩2018。他觉得这副春联虽然不讲究平仄的韵调、对仗的格律,却也是自己和乡亲们的一片心声。
刘长坤又一次跨出了老家的大门,多远还在回望那副醒目的春联。
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