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2月2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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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一朵雪花的冬天

周天红

一朵雪花飘落在额头上,有些冷,忍不住抖了一下打了个寒颤。

冬天的白合场就这样,冷冷的,偶尔有风从山谷里吹来,夹杂着雪花朵朵。我提着一小口袋黄鳝,从上场走到下场。白合场就两条街,中间有几步梯子隔着,有“上三下四”之说,总计就七步石梯。

走累了,走冷了,就顺着街边沿展修建的凉厅子过道走。从那些伙食店或餐馆,偶尔一阵阵飘过来的肉呀鸡啊鸭呀炖出的味道,让肚皮更是饿得口水直冒。不行,还得在街道中间青石板上走,能避开那些味道心里就不烦了。

从那些青石板上,不难看出白合场的历史。街道两头连接着的也是青石古道,能去城市和远方,那是一个遥远的距离或梦。青石板中间早就被人群或牲口的脚步,消磨出了成沟成洼的老印子,那是时间的功夫。

看着青石板上的那些印迹,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黄鳝早早卖了,换成现钱操进口袋里,再去上场供销社的门市,买几坨硬绑绑的鹅板儿糖,或是在下场口上的张三娘店子,买两个甜得安逸的泡粑吃着回家。当然更多的钱就是上交给娘,存着做学费或是补贴家用。

冬天的黄鳝卖得更贵呀。天上有雪花飘着,正是下田捉黄鳝的好时候。天冷着,黄鳝在泥田的洞里一动不动。只要顺着黄鳝的洞口伸着手摸进去,两个手指头轻轻一夹,就能把黄鳝搞定。黄鳝卖得贵,可手呀脚呀手指头的,就不大听使唤了。下了泥田,一双手冷得打抖抖颤,不要说黄鳝稍微动一下了,就是摆在那里,凭着全身上下的滑劲儿,都不好捉起来。

冷呀,天真冷。大山里的冬天哪有不冷的。风带着雪花,落在光着的腿上足上手上,那是透着心的冷。可想着卖了黄鳝,那就是钱,那就是糖果,那就是学费,心里还是热的。

冬天,尤其是冬至后到过年的那段日子,黄鳝是最能卖得起价钱的。白合场,从上场到下场,逢场的时候,就有好几家专门收购黄鳝的。那家伙,心狠着呢,看着你是专门捉黄鳝的,又是一个娃,把价钱踏着你喊,让人感觉比天气还心寒。不卖给收购黄鳝的贩子,就卖给那些进山里来,两三斤买着,自己拿回家里或城里吃的。有些人就是讲究,吃东西要进山里来买土货,土鸡土鸭土猪肉,土黄鳝就卖得更贵了。贵不怕,只要好吃味道鲜,就图一个感觉。

每天放学后,顺着大路边的泥田里走,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田里的动静。有黄鳝洞的模样,就下到田里,放开手脚,一门心思想把黄鳝捉进一个塑料口袋里。那个塑料口袋是娘帮着缝的,口子小肚皮大,黄鳝装进去捏着口就不好跑出来。

雪花漫山遍野地飘着,一朵朵从天而降。一个下午,最多能捉到十几条黄鳝,有时就捉着两三条。那时的泥田里,少有施农药化肥,黄鳝多着呢。可天实在是太冷,两只手冻得起鸡皮疙瘩,能捉住几条是几条,那也是开心的事儿。

从村子口去白合场,那是一段不近的距离。过头道桥,上老鹰岩,下十里坡,走倒桥子,才能看着白合场口上的老黄桷树。看着老黄桷树,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。方圆三十多里的地界,就那么一个乡场,有车辆进山和人来人往。有东西买卖,只有去白合场才能办成事儿。

那一路的山山水水,你是得天没亮地没亮就要起来,吃了早饭,天还打麻子眼就得出门。村里人的说法那叫“两头黑”,早上黑着出门,赶完乡场走着回家天也黑了。山里人卖点鸡呀猪呀鸭的,那是很不方便。没办法呀,山里人过日子,那是一个“熬”,熬一辈子算一辈子。娘说,你想熬呢,还是想走出大山?想走出山里,就得读书。我知道娘还想说什么。读书就与下泥田捉黄鳝有着不可割断的关联。天再冷,心里都是热着的。

那些雪花,就飘在白合场上,就飘在顺着村子口后山学校回家的山林和泥田里。

村子里也有捉黄鳝的高手。岩湾子里的刘三娃,就不怕冷。大冬天的,刘三娃的手冒着热气儿。手伸进泥田里的黄鳝洞里,那黄鳝,十有八九被捉住的。刘三娃对读书的事儿没多大兴趣,就对捉黄鳝有兴趣。凭着捉黄鳝提去白合场卖,家里修起了五间大瓦房,让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夸奖得流口水。可是,那家伙也不是个好事儿。后来,两只手得了“鸡爪疯”偏瘫,成天发抖抖颤,吃饭时筷子都拿不稳当。人呢,一生被捉黄鳝的事儿废了。

刘三娃是教会我捉黄鳝的老师。每个冬天,雪花一朵朵从天而降的时候,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和街前十字口边,总想起刘三娃以及那些冒着雪捉黄鳝的事儿,还有村子里那些熟悉的或是陌生的过往和面孔。

那个叫清水塘的大山里的村子,也许每一棵树每一块泥田或是每一道田埂上的小草,都会让自己记忆犹新。因为,那里是自己的家。我怀念那里的雪花以及其它的一切的一切,虽然有时有些痛。或许,回忆本来就不会缺少痛的篇章,所以,才有刻骨铭心一说。

城里人对雪那是有着神经质一般的爱,想雪,盼雪,念雪,把下雪当成是一种美。山里人就不会这样想,虽然有“瑞雪兆丰年”一说。可真要是下着雪飘着雪的天气,那日子是难受的。冰天雪地,出门难行,还得上山砍柴,下地打猪草,出门求生活。当然,冒着雪花下泥田捉黄鳝也是一行事儿,时常有“可怜身上衣正单”的感觉。当吃饱穿暖成为人生的最大追求时,一个“熬”字那是最能准确描绘生存的。所以,寒冬数九时节下泥田捉黄鳝,也就不是什么怪事儿了。

想起雪花,想起那些冬天飘着的雪花,一朵朵,是天地的精灵,也是一次次心灵的洗礼。

很多人,很多事儿,只要经历了,能回忆,就是幸福的。

一朵雪花,一朵雪花的冬天。

■汤青 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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