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孔子认为核心只有一个字——“仁”。《说文》有云:“仁,亲也,从人从二”。二人为仁。实际上,世上一切关系都可简化为二人:自己与他人。二人之间才讲仁,仁存在于己和人的关系中。可以说“仁”是孔子的发明,是他思想的总纲,也是一种完善的人本哲学。
“仁,亲也”,这是《说文》下的定义。《中庸》说:“仁者,人也,亲亲为大”。孟子也说:“亲亲仁也”。不难发现,古人把这种亲人之间的爱称作仁。它是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,血缘愈近而爱愈亲。这是仁的源头,爱亲痕迹非常鲜明。
我们应该感谢樊迟,他曾三次向孔子请教仁。前两次孔子回答的是如何行仁,第三次给出的答案则揭示出仁的本质:“仁者爱人”。从爱亲到爱人,从狭隘的家族圈子到广阔的社会空间,孔子把仁的外延扩大了,揭示出和他人相处的一般原则就是爱。真正爱人的人,是能够履行社会义务的人,所以《论语》中的仁,不是光指某一特定德性,而是一切德性的总和。这是孔子的伟大之处。
和孔子相比,孟子喜欢从源头上讲仁。但当孟子说了“亲亲仁也”,他要继续说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,继续说“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”,继续说“故推恩足以保四海,不推恩无以保妻子”,这样才把仁从家庭的小圈子解放出来,扩而充之,具有了社会性、普遍性。而孔子“泛爱众”“仁者爱人”一步到位,省去许多麻烦,着力点非常突出,这是孔子的高明之处。
孔子没有从血缘关系讲仁,并不是不重视血缘关系。他把血缘关系纳入仁的纲目下,变成二级概念,最初的仁变成了“孝”“悌”。“孝悌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”,孝悌是仁的起点和根本,但不是仁的全部。一个连父母都不爱的人,让他爱别人、爱社会都是不可能的。不孝者不可交,道理朴素而实在。只有在孝悌的基础上产生仁、走向仁,这是孔子借鉴吸收、自成体系的关键之处。
“入则孝,出则悌,谨而信,泛爱众而亲仁”,孔子的这句话表明从孝悌走向仁的逻辑进程。在孔子看来,由孝而悌,而朋友之信,而人类之爱,如此才算是仁德。这是一个不断向外扩展的过程。“爱众”,爱的对象已发生变化。俗话说,爱亲人是本性,爱他人是理性。这是爱的升华,质的飞跃,孔子的仁爱思想已经像阳光雨露一样,惠及大众。
正是基于对下层民众的关爱,孔子诅咒殉葬制度:“始作俑者,其无后乎!”孔子认为统治者私欲膨胀,势必由俑殉发展为人殉,而古代人殉多用奴隶,所以诅咒带头搞俑殉的人断子绝孙,表示对殉葬制度的强烈不满,对奴隶命运的深切同情。看来,孔子以爱人为旗帜的仁,已经泽及到当时最“卑贱”的人。
孔子53岁在鲁国做大司寇时,家中马厩失火,损失惨重。《论语》中记载:“厩焚,子退朝。曰:‘伤人乎?’不问马”。马厩失火可能伤的是什么人?马夫,即奴隶。当时五个奴隶始抵“匹马束丝”,换言之,一个奴隶不如一条马腿值钱。对那些地位低下又难辞其咎的马夫,孔子没有呵斥责罚,只担心他们受没受伤,并没有过问马匹的损失。看来,孔子不是光嘴上说说“爱人”“爱众”,举手投足、一言一行间无不折射人性的光辉。
孔子讲泛爱、西方讲博爱,同样是爱,也有区别。泛爱理论牢牢焊接在“亲亲”的基础之上,基于血亲之爱由内向外辐射。因而儒家强调爱有差等,即有亲有疏的爱,毕竟血浓于水。五伦之中,要竭力尽忠。对其他人要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,不损人、不害人便是仁爱的底线,当然舍己为人、乐于助人、扶危济困更是人间大爱。
“夫孝者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”。儒家还强调泛爱是一种有始有终的爱,孝亲是起点,干好工作是过程,一个道德生命的确立,成为有益他人、有益社会的人才是孝的终极目标。一旦怀揣爱的情愫,走出家门,步入社会,便如火之始燃、泉之始达,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和能量,造福他人、造福社会,便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而博爱的源头是上帝之爱,人人都是上帝之子,因而又是无差别的爱。不分远近、亲疏地去爱一切人,理论上理想色彩过于浓厚,生活中无法操作,不易办到。而泛爱是人间之爱,是“跳一跳就能摘到桃子”的理论,其来有自,很接地气,符合人之常情,现实而适用。
仁者,怎样去爱人?关键在推己及人。
孔子说:“能近取譬,可谓仁之方也”。能把远处的和近处的做比拟,就是实行仁的方法。谁离自己最近?当然是自己。因而孔子的真实意思是,能把他人看作自己一样,就是仁。通俗地讲,能推己及人就是行仁的方法。
怎样推己及人,孔子有两句名言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。朱子说:“尽己为忠,推己为恕”。因此前者称之为忠,后者称之为恕。孔子的仁道也被称为忠恕之道。
“尽己为忠”,就是尽己之本分,尽做人之本分。人们常说,尽了本分就安心了,这就是忠。古人还拆字为解,“中心为忠”,为人谋事,一定全心全意、真心真意,三心二意就不是忠。的确,世间好多事情马虎不得。为人子,为人夫,为人父,为人友,为人头头,为人喽喽,都要竭尽全力,不敢懈怠,否则,良心不安。
“推己为恕”,古人拆字为解,“如心为恕”,别人怎样想如同自己怎样想。恕的本义不是宽恕、饶恕,而是将心比心。俗话说,八两换半斤,人心换人心。我不能拿我不乐意的事强加于人,反过来也一样。儒家特别高尚的一点就在于此,一事当前,能换位思考,为他人着想,特别理解人,特别尊重人,自己不想受到欺骗、侮辱、歧视、怠慢,那就不能把这些强加给人。儒家的恕道至今被奉为“金规则”,具有普世价值。
其实,孔子“仁学”的关注点一直在民众身上,从未离开。《论语》中有时“人”“仁”通用,由“仁”而“人”的递减趋势,意思是先不要说“爱人”这么高尚的,爱不爱人都不要紧,最起码是拿人当人,拿民众当人。
圣人最能体恤民众的疾苦:“民之于仁也,甚于水火”。民众对来自上层关爱的渴望,比渴则思水、冷则思火还要强烈。孔子从不提倡严刑峻法,而是教化民众“富之,教之”。他设身处地的为民众着想,“节用爱人,使民以时”。他反对横征暴敛,“苛政猛于虎也”,他还反对“不教而杀,不戒视成,慢令致期”等不仁道的治理手段。总之,孔子治理体系的核心就是“仁”,就是“仁政”,尽管不是他提出的这一概念。
孔子培养学生是为了成为君子,成为有仁德的官员。“克己复礼为仁”,官员掌握大量资源,不克服私欲就会变得贪婪,因而要克制自己。“使民如承大祭”,役使民众,一定周全周到。官员应具有五种仁德“恭、宽、信、惠、敏”,恭敬、宽容、诚信、惠民、勤政。甚至,他非常注重官员的形象,“刚毅木讷近仁”“巧言令色鲜矣仁”。孔子讨厌大嘴,讨厌巧说会拉、一毛不拔的人,倡导少说多做,说到做到。有人讥讽孔子是官迷,《论语》是为官之学。实话实说,那个时代让贤人、君子做官,勤政爱民,应该是民众之福,求之不得,而不是相反。
仁学,即爱的哲学,跨越千年,历久弥新。字里行间,我们仍能感觉到它的温度与厚重。时至今日,仍如黄钟大吕,使人清醒。在“仁”这面旗帜下,我们依然坚信:仁道可用,传统可取,人心可聚,世道可兴,未来可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