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家特别重视礼,因其参与了从自然生命至道德生命的整个过程,既规范了人,又成就了人,因而礼在修身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。
不论孔子、孟子、荀子,都从人禽之辨处审视人何以为人。而把这一问题讲清楚的是荀子,他说:“人,力不如牛,走不如马,而牛马为用,何也?曰:人能群,彼不能群”。人具有社会性,能过有秩序的社会生活,但禽兽不能,“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,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”。它们有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、雌雄区别,但没有人类意义上的“父子之亲,男女之别”,是一群乌合之众。概言之,人生活在礼中,生活在社会规则里,礼是人和禽兽的分水岭。
《说文解字》里说:“ 禮,履也,所以事神以致福也”。礼,就是人们事奉神明的践履。甲骨文当中的“礼”字,没有“示”部,只是一个“豐”,这是一个象形字,意即豆之丰满者也。下面的“豆”是古代礼器,豆之上摆放着献给神的谷物,上面的那两个“丰”是谷物茂盛的象征。
从字形上看,上面的礼物比下面的礼器还多出一大截,满满当当的,足可以表达人们的真情实意。从字源上看,礼字包含双重含义:这是人举行的祭祀仪式,这是人用最美好的感情,向神明表达感激、虔敬、敬畏之情。前者是礼的外在表现,后者便是礼的精神内核。
《礼记·礼运》记载:“礼者,义之实也”。《左传》记载:“礼,人之干也”。《论语》说:“不学礼,无以立”。《孟子》说:“无辞让之心非人也”。礼是道义的实现,是生命不可或缺的钙质,不有意识去学礼,人就无法堂堂正正立于社会,甚至有堕落为禽兽的可能。
在古圣先贤看来,人不可能凭自己自然的生命而成为人,自然的生命和禽兽差不多,总是本能的、自我的、狭隘的、丑陋的、有缺陷的。只有通过教化,通过不断塑造,以成就一个有道德的生命,才是一个真正的人。
礼在生命的重塑过程中,特别重要,孔子称之为“而立”,基督教称之为“重生”,佛教称之为“慈悲”或“普度众生”。
“不学礼无以立”“三十而立”,孔子强调修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,而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。“重生”,恰如凤凰涅槃,只有经过死去活来的蜕变,才有脱胎换骨的新气象,才会使自己成为新人。“普度众生”即便是佛教徒,也不是孤灯清影下,吃斋念佛、万事皆空,而是一副菩萨心肠,完成对芸芸众生的拯救,践行度人度己的宏愿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流传下来的宗教都具有合理性,都有劝人向善的特质。
颜渊曾向孔子请教何谓“仁”,孔子回答:“克己复礼为仁”。仁爱之心,是看不见摸不着的,人不要空泛地思考这些大问题,而是从更具有操作性的礼做起。只有礼,才是具体的、合理的、正当的,从根本上为他人与社会造福。
仁者爱人,以礼显仁,礼便是有形的爱心。因为“爱人”,便解决了“三观”问题。人不能没有自己,更不能光有自己。把人置于己之上,心中有他人,心中有大爱,便会自觉的“克己”。所谓己者,迷失则己,悟之则礼,克己便是礼、便是仁,一切从自己身上下功夫,不假外求。
克服自己本能的、阻碍仁心行事的欲念,回复到礼的要求就是“仁”。“克己”便是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”。何谓“非礼”?明朝人吕坤一语中的——“人生之蔽,全在‘自私自是’四字”。自己作为社会中的一员,既不是世界的中心,也不是利益的中心,要克制自己的私欲和自以为是的狭隘,以人为本,按规则行事,人才能“而立”或“重生”。
“克己”,有人不以为然,以为约束了人、限制了人。其实,“克己”极像今天十字街头的红绿灯,没有红绿灯秩序就会混乱,有了红绿灯可能慢一些,但最终能行得通、过得去。红灯停看似限制了我们的行动,但绿灯行又达到了通行的目的,红灯停是手段,绿灯行才是大家都渴望的结果。礼也一样,表面上似乎限制了人,但最终成全了人,使人更像人的样子而不是相反。仅谈礼的约束,而不谈礼的成就,是片面的、有缺陷的。
“真理往前一步就是谬误”,礼亦如此。礼本是纯洁、纯净的。《论语》说“礼之用,和为贵”,其实,它的运用远不止于此。礼有“使人悦”这一特性,若是有益于你的人“悦”,就可能被赏识、帮助,就会获得利益、机会。礼呀礼,许多交易都假汝而行,世俗的人用尽心思装扮它、涂抹它,把它当成摇钱树、敲门砖。
凸显礼的功利主义色彩,恰恰为古圣先贤所警惕、所不齿。孔子说“巧言令色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也耻之”,有人礼貌很到位,但动机不纯,那他的礼貌就是虚伪的、可耻的。孔子还说“乡愿,德之贼也”,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,是人类品行中的败类。孟子说“胁肩谄笑,病于夏畦”,为了巴结人,耸起肩膀装出笑脸,他以为最能讨好人,在士君子看来,这比夏天在田野里干活还让人难受。
孔子以为,礼和财富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,“贫而无谄,富而好礼”,不论穷富都要有人格;但在上下级关系上,礼确实是领导必备的基本素质,礼贤下士,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”,一旦领导“骄且吝”,则“其余不足观也”。
因此,礼的核心一方面体现自己做人的尊严,一方面表达对他人的仁爱和责任,这是修炼出来的一种生命自觉,是向世界表达自己的优雅和从容,是向世人呈现一个高尚的灵魂。但在财富名利的放大镜下,礼常被玩坏,常带被到沟里。
人都希望自己生活在文明礼仪的环境中,但切莫忘记自己的责任。孔子想居住到“九夷”,那里文化落后,人民不晓得礼仪。有人劝阻他说,这样的蛮荒之地怎能居住下去呢?孔子很自信的回答说: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”我去了,就用文化改变那里的粗鄙,移风易俗,化陋为泰,那里还落后吗?
面对文明不到的地方,夫子不回避、不逃避,不怨天、不尤人。他强调人是环境的主宰,而不能被环境左右,他有自觉的担当意识。因此,一个人是否有礼,不仅在于他自身是否守规矩、懂礼貌,而更在于他面对诸多问题,怎样思想,怎样行动,怎样从一个小的地方就能看出他有着高尚的灵魂。
演员濮存昕曾说:“我个人的力量很弱小,就像一粒烛光,但只要亮着,黑暗就少一些”。礼仪文明何尝不是这样,只要我们文明起来,粗鄙就会少一些。在生命的旅途上,人不能保证自己“功成名就”“升官发财”,兼善天下,但能保证自己是否有礼。
礼是纯净的,没铜臭、没渣滓,晶莹透彻;礼是有温度的,不灼热、不冰冷,温润如玉;礼是宽阔的,不小气、不霸气,大度雍容;礼又是可以传导的,“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,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,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”。惟其如此,让我们从自身做起,以礼修身,做一个有素养、有品位、有境界的当代公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