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和万事兴。《迎“娶”奶奶》一文,是颂扬母爱亲情的动人乐章,闪耀着阳光般的灿烂光芒,字里行间真情实感自然流露,叙事抒情娓娓道来。“奶奶”含辛茹苦,坚忍不拔,用超乎寻常的母爱和毅力,操持家务,抚养儿女,质朴而大气,平凡而伟大,是中国农村千千万万母亲的代表。在京城工作的济宁乡友汇衢先生,笔触震撼心灵,处处浸润温暖,尽显人间真情,感人至深,回味悠长。慈祥的老人在一个多月前走了,老人和晚辈们一起生活的甜美场景不会再有。每念及此,令人唏嘘。在这里发这篇文章,以示纪念。
迎“娶”奶奶
汇衢
国庆节过后,北方的天气很快冷了。每年这时,我会提前安排好工作,能不出差的就不揽了,一边收拾房间,一边去家政公司请保姆,准备迎“娶”奶奶。多年来一直这样,渐渐养成了习惯,且乐此不疲。
“奶奶”说的是我母亲,因为她是我家孩子的奶奶,随孩子叫的,也因为她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辈,很多人都愿意尊称“奶奶”。为什么说迎“娶”呢?因为奶奶往返北京带的行李比较多,做个不恰当的比喻——就像过去大户人家姑娘出嫁一样,前面抬着轿子,后面拉着箱子、柜子、布匹和棉被,甚至送亲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尾,热闹得像农村赶集一样。
18年前父亲过世后,奶奶就跟着我妹妹一起生活,住在山东梁山的乡下。但到了冬天,她会逆候鸟而行,北上过冬。如果晚接几天,她会在电话里期待的问我:“什么时候来接我?”冬去春来,天气暖和起来,她又嚷着返回乡下,如此往复,一年又一年。
奶奶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,从小家境不错,外祖父有些文化,经常给他人丈地、做账等,在十里八乡有很好的声誉。他平时生活十分节俭,看重对子女的礼节教育。奶奶没上过学,但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,认得一些字,知道很多做人做事的典故和道理。虽然近几年她记性不如从前,仍时常拍着手,给我们“唱”祖辈那学来的歌谣。
奶奶从小被要求裹脚,裹得很小,趾头都被扭曲地裹在脚面以下,给她洗脚的时候,我都不忍心多看,不敢想象被折磨得有多痛苦。她小时候还把髋关节摔脱位过,终身残疾,行动不便。奶奶一辈子吃苦耐劳,从不怨天尤人,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几个拉扯成人。
她从来都是天不亮就起床,日子很清苦,但从未讲过泄气的话,倒是常说,等你们兄妹长大,日子就好过了,“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”“秋天弯弯腰,胜过冬天绕三遭”,鼓舞我们兄妹勤勉立志。
夜里我常常一觉醒来,她还在煤油灯下,不是织布就是纺线,或是在给全家人做鞋,或是缝补衣裳。她做的衣服和被子,针脚均匀,线条清晰,比现在有身份的人穿的明线衣服还好看。我打记事起,就在家西边的藕坑里自己刷鞋、洗衣服,学着母亲的样子做针线活。直到现在,衣服开线了,扣子松了掉了,也不用别人帮忙。
家里用的是煤油灯,偶尔也用稀罕的猪油。实在买不到煤油时,就会用棉花籽榨的棉油,还曾当作食用的油,那时能吃到油可幸福了。后来听说棉油有毒,也就没人敢吃了。
煤油灯的光很弱,半米之内光亮明显,两三米外就黑乎乎一片了。灯光下的奶奶,每过一会儿就用针拨一拨灯芯,把上头的黑疙瘩挑掉,灯又多些光亮。这让我明白了灯不挑不亮,木不钻不透,人不激不发。
以前的农村缺吃少穿,奶奶还不忘讲究,尤其爱整洁。她常说一句话“人穷志不短,穷也要穷个干净”。房子连带院子都不大,每个地方都被她打扫得不着灰尘,东西摆放都依墙靠北。到后来奶奶年龄大了,睡觉时依然把脱下的衣服、袜子摆整齐,甚至叠出棱角来。我常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整理衣柜,里面的衣物从来都是整齐利落,井然有序。奶奶偶尔发现床铺上或衣服上有根头发,也会马上捡起放到垃圾桶里。
我当年在北京找媳妇,最担心对方不接纳奶奶,没想到婆媳关系特别好,娘俩总是一唱一和,有说有笑。一起吃饭时,儿媳妇刚要放下筷子,奶奶就迅速抽出餐巾纸递过来,俩人相视一笑。也不知什么时候起,奶奶对儿媳的称呼变成了“孝儿”,儿媳也欣然接受,把孝顺婆婆当成自己的使命。有时候,保姆做的饭菜不合奶奶胃口,孝儿就按着她喜欢吃的给做。
奶奶和我们这个三口小家更加紧密,一起去旅游、见朋友、看展览。只要适合她去的地方,有我们就有奶奶。她熟识了我的很多朋友,慢慢的都成了她的朋友,大家都亲切地称“奶奶”。
奶奶的牙掉光了,我们一起外出吃饭,就带把餐用的剪刀,把饭菜夹到碗里剪碎,她总推脱“不用,不用这么麻烦”。北京前门有家东来顺火锅店,涮肉比较细嫩,我试过不用嚼也能吞咽,就常用轮椅推着她去吃。在家里做饭,近几年炖和煮的越来越多,炒菜也超过正常火候,益于奶奶消化和吸收。
山东人爱吃面食,有饺子不吃面条,有馒头不吃米饭,所以我们家吃饺子、煮面条成为常态。奶奶最爱看我包饺子,特别每到大年三十晚上,全家人围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,我就开始切菜、调馅、和面、擀皮、包饺子。奶奶看一眼电视,再看一眼我,虽然听力不好,但总是很乐意解读她从画面中悟出的情节,就这样,一家人听着“戏里戏外”两个版本,不时逗得哈哈大笑。奶奶不清楚笑什么,就随着一起乐呵。
看节目困倦了,我端上煮好的饺子,奶奶吃不了几个,却感觉全家团圆,其乐融融。父亲在世时称赞我包的饺子好吃,还夸我“这儿子还挺能”。母亲打趣说:“你也能一次,让我瞧瞧”。父亲连说了几个好,遗憾的是,直到他离世,我们也没能吃上他包的饺子或做的饭。
今年春节前的几天,奶奶问我:“你有没有给老家的舅和姨寄过年费?”我说:“没有。”她问:“给咱村里的长辈都寄了吗?”我说“寄了。”她接着问:“为什么没有给你舅和姨寄?”我答“没钱了。”没想到老人家说:“那就少寄点,往年寄500元,今年寄200元,也算是你尽到孝了。”后来告诉她,我还是跟往年一样寄了500元,奶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当然也不忘调侃我一句:“你不是没钱了么!”
每年春节,奶奶都不忘给小辈发红包压岁,他们来拜年时发给每个人。不只是红包,还把我买给她的各种小玩意儿,自己平时不舍得吃的偷偷塞给他们。当我发现,瞪大眼睛故作生气时,她会捂着脸装没看到,然后和孩子们搂在一起,笑成一团。
奶奶年龄越来越大,先是单手拄着拐杖到北京来,后是双手拄拐,再后来是用轮椅把她推过来。近两年上下床和车,包括坐轮椅,都需要我们抱了。有时我在隔壁房间与朋友喝茶聊天,她听到动静会慢慢挪动着走过来,同我们一块来喝。再后来,我就干脆把茶桌设在了奶奶的房间,来了亲戚朋友和她一起品茶。奶奶很是兴奋,有时端起茶杯,微笑着跟人碰杯,边碰边念叨:“人太老了,老得都见不得人了。”
我们把奶奶睡的床、坐的椅子、用的马桶,都调整到40厘米高。她自己会用双手支撑着左右移动,上下床,坐椅子,坐马桶。这几年慢慢有了她一出门就塞满一大车的“嫁妆”,不但要带着平时睡的床、轮椅、坐便椅、沐浴凳,还有换季的被褥、衣服、日常用品,专用的盆就有4个:漱口的、洗脸的、洗脚的,还有洗衣服的。我要提前给她打扫房间,腾空衣柜,再收拾好保姆用的床铺,迎“娶”奶奶的准备相当“隆重”。寒来暑往,好不热闹。
慢慢的,我也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,每年开着能装满“嫁妆”的商务车,送一次接一次,五百公里的路不算短,开上七八个小时是常事。奶奶兴致很高,车行一路,我们聊一路,有问有答,十分自在。
这不,我昨晚又给车加满了油,准备今天启程了。■粤梅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