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去秋又来,又是桂香稻黄时。
霞光徐徐拉开柔软的雾帷,大地豁然开朗,红艳艳的朝阳从山坳上冉冉升起,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忽儿一忽儿掠过瓦蓝的天空。凌空飞架的高压线串连一座座山冈,一溜儿燕子停在闪着耀眼的电线上,五线谱似的使人的耳际似乎流淌着乐声。
那样的一个早晨,我沿着一条小径爬上一座山冈,去观赏久违的、大视野下的金秋田园。
微风夹着泥土和山花的芳香,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田园在天空下伸展着,原先碧绿的田园日渐被黄色挤占,像在某个山岚飘絮的午后,遍地的金黄会猝不及防的汹涌而来。
此时,登高望远,呼呼的山风吹动我的思绪,孩童时的打谷场景,幻灯似的再现眼前——
芦苇花泛白的时候村里就开始沸腾了,男人磨刀、整路、修扁担、修理撮箕、箩筐,女人清扫谷仓、缝补麻袋、缝制腰巾、准备绳索,专等天天去田埂瞭望的队长那句 “熟了,可以打了”。
稻谷即将成熟的季节,女人特别舍得,煮了大鼎罐饭让家人吃个饱,因为新的果腹之物就要来了。尤其是要让男人吃饱喝足,只有让男人填实了肚子,挑起百十斤重的谷子才不费事。
太阳刚刚露脸,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挑着箩筐、扛着谷桶进田来了,广阔的田野一下子就闹腾起来。
女人们围着围巾、挽着衣袖,从容不迫地下田开镰割稻。男人不急,坐在谷桶的一角抽一袋旱烟,嚼一嚼饱满的谷粒,待女人割的谷把差不多了,道一声“干”,霍地站起来,往手掌里“呸呸”吐两口唾沫,张开钳子一样的虎口,将稻把牢牢钳住,扔开臂膀将谷把高高扬起,狠狠地向桶壁掼下去,“嘭”的一声,震得地皮微微颤抖。
很快,整个坝子像个大戏台,此起彼落的嘭嘭声和说笑声,和谐地演奏一支激昂的合唱,气势之磅礴,动人心魄。
包着头帕的女人弯腰挥镰,蚕虫啃叶似的把豁口割成形状各异、变化多端,沉甸甸的谷把齐整地排在身后,哗啦哗啦的动响,使得面前的蚱蜢四处跳跃,惊飞了打屁虫和舂米大娘。她们一会儿弯下腰去,一会儿又站起来,一起一伏的身影像弹奏秋收曲的琴键。
太阳十分热烈的时候,女人偶尔站立起来,摘下头上的帕子抹一把汗,双手掀起腰巾朝脸上扇风,汗涔涔红扑扑的脸上的刘海,就随着舞动的腰巾翻飞起来。
太阳爬上两杆子高的时候,路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了挑谷回家的人,百十斤重的担子压在他们肩上,咯吱作响的扁担随着小跑的步子有节律的上下起伏。他们逢人搭腔总是谈笑风生的,还一个劲地用帕子擦去脸上汨汨冒出的汗水,让红扑扑的笑颜舒展开来。
小溪从田坝中流过,溪的两边芦苇花絮棉花般洁白。稻浪一波连着一波,涌过来又漾回来,像一群调皮的孩子。
男人将谷把高高地扬起一道道金色的弧线,又重重地拍击在谷桶壁,小心翼翼地把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希望从稻秸上分离出来。女人们弯着腰一撸一撸地割稻子,割久了就直起腰杆来擦一把汗,圆着嘴唇“嘘嘘”的吹唇哨子,试图招来远处的风,给汗湿的身子带去一丝凉意。
穿坝而过的溪流里,闪着肚白的鱼儿,偶尔浮出水面呼吸一下,又一头扎进水中,泛起的涟漪搅乱了水里宁静的倒影……
放了午学,我们就像出笼的鸟儿似的奔向田野,学着大人样子煞有介事地割谷、打谷,觉着新鲜好玩。把稻把分成几次打,快慢无节,手忙脚乱,大人看我们打得谷粒四溅,就铁青着脸一声断喝:“吃饱了是不是?那是血汗啊!还没到日子呢,饿死你们才知道。”
这活儿实在不是小孩儿做的,还没屁久就困烦不行了,就变出各种花样的戏玩,一会儿把稻秸割成花园、地道等图案,一会儿在一长溜未捆的稻草上翻几个跟斗。我们还学大人去捆稻草,故意显出娴熟的样子。捆毕,为了草把的底部尽量散开,提起草把猛地放在地上,哪想稻草哗啦一声散了架,勉强能站的却像个漫画里的日本鬼子。大人看了“鬼子”就虎脸吼:“滚一边去,真正会做了又懒得要死,去捡点稻穗还差不多。”待孩娃们一窝蜂散去拾稻穗去了,他们才一边打整我们的杰作,一边嗤嗤地笑。
夜,弯弯的月亮挂在天空。劳累一天的人们回到家里,洗一把脸,吃一顿饭,孩童嬉闹着抢着说当天的趣闻。慢慢的,狗不叫了,鸡在圈舍里打盹,偶尔“咕咕”发出两声梦呓,黄牛匍匐在穿过圈栏投进来的月光里,闭着眼,一边不紧不慢地反刍,一边梦幻一样的想心事。整个田园都安静了下来,辛勤劳动了一天的人们躺在床上,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