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0月1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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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赌面

蒋寒

晌午,太阳烈啊,一棍棍面上架,眨眼,打起了卷儿。压面机正轰隆隆地运转,农机站就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。

“老六,说话可算数?”丁垮肚儿叉着黄桶腰,一脸不屑。

“一口唾沫一个坑!吃完一棍,送你两棍。”老六说。

丁垮肚儿伸手取下一棍,掂了掂,约摸三斤多,果断地说:“煮!上我家,还是上你家?”

“上我家。”老六也果断。

围观者都说老六输定了,提醒他没见丁垮肚儿平时的吃相么,端洗脸盆呢!同一个院,老六怎不见。按辈分,他叫丁垮肚儿嫂嫂。若非日子紧,吃啥都感觉不到饱,嫂嫂不至于喝菜汤撑成罗汉肚,喝得满脸菜色,也不至于为赢两棍面改善全家伙食,顶着撑死的风险跟他打赌。三斤多啊,虽说水面不涨,但要连汤吃干净,谁也难做到。换成丁垮肚儿,悬。赌已打,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老六吩咐老婆在加工厂看着,领着见证者们一窝蜂卷回古院了。

古院西侧的偏院,便是老六家。老六家两个娃还小,老父母又都在,一老一小不能吃,粮食自然比别的家庭宽裕一点点。仅一点点,就足可让周围人眼珠子瞪出来,掉地上滚几圈。那年头,有人揣两把面,可以走遍亲戚。多少家庭都是来人待客、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面。老六家还能加工面,好比在乡亲们面前展示金条。

也就是说,丁垮肚儿与老六赌的,不是两棍面,而是两棍金条。如果她赢了,等于赚到三棍金条,输了,只须赔两棍。大家都觉得老六地道。输赢对他来说,都是亏,输了,赔三棍。赢了,等于赚一棍。也许,老六是同情丁垮肚儿。

擂台搭好,两家人就不敢马虎了,毕竟众目睽睽。输金条事小,丢人事大啊!围观者也自动分成了攻守两派。老六家不大的厨房里地坝上,早已是人山人海。本来酷热的天,更热了。

剃头匠担心老婆出现闪失,亲自来压阵,连他的几个兄弟都来扎起了墙子。老六这边胸有成竹,因为老父给了他一计制胜良策。

为防止老六做手脚,剃头匠连水、油、盐都是从家里带来的,并亲自为老婆煮面条,锅洗三遍,下多少水,什么火候,拿捏到位。再看脸皮宽宽大大的丁垮肚儿,正靠在旁边的宽凳上闭目养神,好比一位等待上场比赛的相扑。而老六呢,则坐在一旁笑眯眯的,目睹着剃头匠小心折腾。屋内的温度在迅速上升,热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。有人开始挥起手臂擦汗了。也有人受不了,挤出了厨房,也有人趁机挤了进来。难得一见的精彩甚至是扣人心弦的场面,岂能错过。

面条终于小心地煮好了,果然是满满的一盆,锅里还有少许汤。丁垮肚儿还没开吃,四周却此起彼伏地咂起了嘴巴,吞起了口水,饥饿的交响乐疯狂奏响。那年头的面条,撒上几粒葱花,简直是香飘几条沟。面条端上桌,丁垮肚儿挪过凳子,叉开腿,将垮肚子调整到一个舒适状态,拿起筷子,挑起面条,开始一筷一筷往嘴里送,狼吞虎咽地吃着……

那吃相,让人羡慕,让人嫉妒,让人恨不得夺了盆子,替她狼吞虎咽起来。许多人经不住她那个吃相的诱惑,肠子里开始翻江倒海,不得不挤出厨房,到外面眉飞色舞。地坝上的人听到呼呼喝面条的声音,也忍不住要去看看。

转眼之间,满满一盆面条,就下去大半了。有人为一旁的老六捏把汗,却见他仍是笑眯眯的,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都不明白,他拿什么赢丁垮肚儿,敢跟她打赌呢?

也许是早上没吃饱,也许是从没有这样痛快地吃了,丁垮肚儿吃到最后,样子就有些难受了。剃头匠和他的兄弟都捏着汗,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一筷一筷艰难地往嘴里送。除了面条,还有锅里的汤,也必须喝完。都屏气凝神,生怕影响她的食欲。

眼看丁垮肚儿胜券在握,老六也坐立不安了,右手抬起来,开始挠头了。那是一个人六神无主的举动。然而,老六的下意识动作,被他的老父看到并露出了讪笑。他从老父的讪笑中,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在与人打同样的赌中最终诈赢的得意。也就是,在对方喝最后半碗汤时,父亲灵机一动,从头皮上挠出了半粒黑丸,用指头弹进了汤里,等对方最后一口连汤喝下时,哇地一口,吐了出来……

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丁垮肚儿的嘴上和盆中时,现实也的确给了老六朝锅中的少许汤里弹黑丸的机会。老父连忙使眼色。老六也做了一个弹的动作,手便悄悄地放了下来。

令老父大失所望的是,丁垮肚儿喝完最后一口汤,也没见她吐出来,狠狠地看了老六一眼,转身就挤了出去。

丁垮肚儿打赌赢了!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。老六说话算数,又给了丁垮肚儿两棍面。老六的口碑也一下子家喻户晓。

老父惊讶地看见,这年秋天,生产队长改选,老六以得票最高,当上了队长。

且一干就是多年。

2018-10-19 蒋寒 1 1 日报 content_592952.html 1 赌面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