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0月1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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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那秋假,那乡愁

王崇印

孩提时,最喜欢的季节莫过于秋天了。

因为,那个时候,农村学校一年有四个假期,除了正常的寒暑假外,麦收时有麦假,秋收时有秋假。

麦收时节,麦子熟得快,大人忙抢收抢种,恨不能连小猫小狗都安排上场,小孩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宠爱,一些琐碎活,比如捡麦穗、搂麦秸、踩麦垛等等自然就落在了我们小孩子头上。整个假期都围着麦田和麦场转,晒得黢黑发亮不说,浑身还被麦芒扎得刺挠难忍,根本没机会下河摸鱼、上树摘果。对于贪玩的孩子,这个假期既无聊也无趣,非常不受待见。

秋收假就不一样了。

玉米、大豆、高粱、地瓜、花生等庄稼是陆陆续续熟的,用不着像麦收时节那样争分夺秒。大人们掰了玉米割大豆,砍了高粱刨地瓜,有条不紊地安排农时。小孩子基本上派不上用场,我们也就有了大把时光享受秋假的快乐。

也不是一点活不干,我们总会自告奋勇地充当放羊倌。

出家门不足半里,是一望无际的田野,一望无际的庄稼。地的南边,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,不宽,水也不深,河岸平缓。岸边长满了油绿绿的青草,深及脚脖,光着脚丫踩上去,惬意得很。河滩两旁是诱人的苹果园、甜瓜地,有小片的芝麻、谷子等耐旱作物,也有适合“战斗”的树苗林。在坦坦荡荡的平原地带,河的两岸,是放羊的最合适的地方,自然也成了儿时的大本营。

露水还未散去,我们已经把羊群儿赶到了理想的草地上。羊儿不喜欢吃带露水的草,就安静地杵在一起,享受着反刍的乐趣。小伙伴们可没这么好的性子,早就迫不及待地用剪子包袱锤开始决一胜负了。第一胜出者为司令员,负责安排接下来的所有活动,可以耀武扬威地指挥小伙伴。最后一名最为沮丧,因为他要负责最无聊的事——老老实实地看管羊群,以防羊儿上岸偷吃庄稼。

秋天的田野里,最不缺的就是吃的。我们所谓的活动,就是变着花样吃而已。无论是地里长的,玉米、毛豆、地瓜、洋姜,还是树上结的,苹果、秋梨、石榴、大枣,抑或水里游的、草里跳的,就连野草丛中的马泡瓜、野葡萄、鹌鹑蛋也没逃过我们的魔爪。那个时候,小孩子别管去谁家地里拔根萝卜,果园里摘点苹果是无关要紧的,只要不糟蹋,更没人给孩子们冠上偷的罪名了。这就更加助长了“肆无忌惮”,也慢慢积攒了一套套花样繁多的吃法,练就了一身爬树下河、刨地挖坑的好本领。

像生瓜梨枣之类的,摘来直接在河里洗洗就可以吃了,没有太多乐趣可言。而像玉米地瓜、鱼虾蚂蚱不能直接生吃,就不得不动动心思,使出烤鱼燎豆烧玉米十八般本领。最挑战的就是煨地瓜了,烧地瓜比较简单,横起几块砖头,平行摆成通透的灶门,把地瓜小心地搭在上面,下面烧火,适时翻转别烧糊就可以了,煨地瓜就难了。

煨地瓜的第一步,就是跑到田间地头,找寻大小合适的土坷垃。不宜太大,鹅蛋大小的最合适。小时候,除了最无聊的看管羊群外,最不愿意干的就是这个活。大小合适的土坷垃不好找不说,找到了一次也抱不几个,得来来回回的跑好几次。

得了头筹的小伙伴就不同了,他是总指挥,负责干最有“技术含量”的活——搭火窑。我们来来回回捡坷垃,他就负责把这些坷垃搭建成土窑形状。

搭火窑先要在有点坡度的河滩上挖出一个簸箕大小的坑,然后用坷垃把这个坑的底部和四周全部铺满。铺到与河滩一般高的时候,留一个灶口,再慢慢地用土坷垃堆砌着往高处收缩,直到一个坷垃一个坷垃密密麻麻地搭建在一起,培成椭圆形的顶,类似于烧饼炉子,一个铁锅倒扣在灶台上。

现在想想,这的确是个技术活,要把一个个土坷垃堆成拱形顶盖真的不容易,需要力学原理和智慧。那个时候,哪懂得什么力学,就是凭着经验和运气,借着坷垃的形状慢慢拼搭。一次搭不好,就再搭一次,直到成功。上小学的时候,学了《赵州桥》课文,我们几个小伙伴还不知天高地厚用我们的火灶对比赵州桥,嘲笑赵州桥的设计建造者李春也不过如此云云。

等火窑搭好了,小伙伴们就把捡来的柴火点着,小心翼翼地往火窑里添加。必须小心翼翼,万一张牙舞爪的柴火剐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坷垃,火窑有可能就塌下来,所有工作就前功尽弃了。当然,这个过程也是最快乐的,吹的吹,扇的扇,添柴火的添柴火。插不上手的就把地瓜叶梗折连成串状,挂在脖子里装扮和尚,围着火灶左三圈右三圈地转来转去,嘴里念念有词,“火儿火儿你快旺,给俺烧的地瓜香;火儿火儿你快着,给他们烧成大黑焦”之类的顺口溜。更有调皮者,趁烧火的空当,偷偷攥一把灰,猛地站起来,一股脑儿扣在假和尚的头上。正装腔作势的假和尚瞬间暴跳如雷,闭着眼睛一阵胡踢乱踹,挑事的小伙伴早已一溜烟地跑了,惹得大伙儿前俯后仰地笑。

打闹嬉戏间,一灶土坷垃已被烧得通红,大伙儿便欢呼起来。早已耐不住性子的小伙伴们,纷纷弓起身子撅着屁股围在灶门前,抓起地瓜就要往火灶里扔。总指挥一声吆喝,“小心别砸塌了——”,大伙倒吸一口气,赶忙停下,把伸开的手臂迅速收回,然后眯上一只眼睛,装模作样地瞄一瞄灶门,小心翼翼地把地瓜投进去。

等所有地瓜都投进灶门,大伙儿就真耐不住性子了,一脚把火灶跺塌,连蹦带跳地把火灶培得严严实实。偶见几缕白烟倔强地从坷垃缝里挤出来,大伙儿又手脚并用拍踩一阵子,直到所有的烟火都偃甲息兵才肯罢休。

这时,太阳悄悄升起来了,露水慢慢褪去,羊儿开始欢快地吃起草了。一群羊里,总有几只大公羊生性好动,野性十足,稍不留神就扎进庄稼地里,偷吃几口美味。我们拿着小皮鞭,威武霸气地“啪啪”地甩上几鞭,奔跑着把它们赶回河岸。如若有机会逮住一只,便双手紧紧地抓住羊角,一跃骑在羊背上。羊儿便“咩咩”直叫,使劲地左右摇头,前后踢腾,试图把人颠甩下去。

骑羊的伙伴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得意,死死地抓住羊角,头枕在手腕上,腿紧紧地夹住羊肚子。被骑的羊儿气得鼻孔向上,“哼哼”地甩着鼻响,一会儿旋风般原地打转,一会儿如烈马般尥立站。别的羊儿瞪着惊恐的眼睛,不知所措,不一会儿就惊吓得四下里逃散开来。大伙儿在哄笑中,又不得不兵分几路,把散开的羊群追赶到一起。

疯玩一阵子,羊儿吃得也差不多了,大伙儿也精疲力尽了。“地瓜能吃了吧?”不知道谁喊了一句,我们才想起九霄云外的地瓜,连忙捡几根树枝,毛手毛脚地把热土扒开,撬出已经煨熟的地瓜,在地上胡乱地敲敲灰,顾不上烫手,便猛地抓起一个,一边左右手倒腾着,顺势剥开早已熥干的地瓜皮,一边吹着清香四溢的热气,美美地咬上一口,满嘴便是地瓜的香甜。

很多年后,每每遇见地瓜,总会忆起儿时的味道。但真吃上几口,总也找不到儿时的那种香甜,总感觉抵不过儿时的那种味道。我也曾想,煨熟的地瓜外皮不糊微焦,内瓤酥脆甘饴,更多地保留了原有味道,是比烤的、烧的、蒸的、煮的都好吃。现在想来,煨地瓜未必真那么好吃,而那久久不能释怀的甜蜜,是那萦绕心头的故乡味道和那留不住的乡愁。

■本版摄影 粤梅

2018-10-12 王崇印 1 1 日报 content_591006.html 1 那秋假,那乡愁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