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马岭位于我们村子东面,山势连绵起伏,重峦叠嶂,挡住了村民外面的世界。我12岁那年,济南军区工程兵某部开进了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,要从隔马岭打通一条通往县城的隧道。解放军的驻地,也就成了我们小朋友的乐园。
我们几乎天天成群结队去驻地看电影、割草、砍柴,看解放军打靶、操练。每逢赶上解放军在山谷里打靶,我们就会猫在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后面,等着枪声一响,不顾手被烫伤的危险,去捡滚烫的子弹壳和用完的子弹夹。打靶的解放军一撤,我们就飞快地跑到对面的陡坡上去刨子弹头,然后装到子弹夹上,在小伙伴面前炫耀。
有一天,我们好多小朋友去看解放军打靶。我个子小,身单力薄,别人抢了好多子弹壳和子弹夹了,我却一无所获,手掩脸面伤心地哭了。忽然,透过婆娑的泪水,一弹夹带着弹头的弹壳出现在我面前:“小鬼,别哭了……叔叔给你。”
我放下胳膊一看,我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解放军,手拿一弹夹用过的子弹,正笑眯眯看着我。
“叔叔,你给我……”我半信半疑,小声问道。
那位解放军叔叔把子弹夹往我怀中一塞说道:“拿着吧,今后可不能哭鼻子,哭鼻子哪像男子汉啊!长大了咋当解放军!”说完就走了。
从此以后,这副带着弹壳和弹头的弹夹,就成了我少年时代最珍贵的玩具,也让我认识了一位不是扛枪打仗、站岗放哨,而是做饭的解放军战士——崔叔叔。
给我弹夹的那位解放军叔叔,来自山西偏远的农村,已经当兵七年了,再有一年就转成志愿兵了,他是一位炊事班长。从那次他给我弹夹以后,每次去隔马岭解放军驻地,我都要去崔叔叔的伙房。每次看到崔叔叔,他都会拿上两个馒头,盛上半盒肉菜让我吃。好多小朋友知道了,都羡慕我,还跟着我去看崔叔叔,他们也能得到两个馒头和半盒肉菜。
这事被父亲知道后,就不让我去找崔叔叔了。但是馒头和肉菜的诱惑力太大了,只要父亲不注意,我就会偷偷跑到隔马岭找崔叔叔,吃馒头和肉菜。这事还是被父亲发现了,于是父亲就拿上我们当地的特产——花生、大枣、柿子等等,去感谢崔叔叔。可崔叔叔说什么也不收,说:“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我不能违犯纪律。再说,馒头和肉菜剩下也白瞎了,给孩子吃也算是物尽其用……”没办法,父亲只能假装生气,把特产倒在炊事班营房门前走了以后,崔叔叔才让炊事班的人捡进屋内。
后来,父亲坚决不让我去隔马岭找崔叔叔了,并且吓唬我,如果再去就砸折我的腿。就这样,我有三个多月不敢去隔马岭找崔叔叔。又过了一个多月,父亲去乡里出夫了,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家。父亲前脚刚走,我就跑到了隔马岭解放军炊事班营房,却没有看到崔叔叔。我一打听,一位解放军叔叔说,崔叔叔去云南老山前线换防去了。我不知道换防是什么意思,更不知道换防意味着什么,就追问那位解放军,崔叔叔什么时候回来?那位解放军看了看我,若有所思地告诉我,过个一年半载就会回来。
就这样,我带着遗憾回家了,心里天天惦记着崔叔叔赶快回来。直到一年后的一天,五个解放军组成的“‘新时期最可爱的人’演讲小分队”去我们学校作英模报告,我才知道崔叔叔从老山前线回来了,但是,回来的却是他的骨灰。
崔叔叔换防到老山前线后,立刻投入到战斗中。他曾经立了两次三等功,一次集体二等功。在一次穿插作战时,遭遇越军突击队,崔叔叔身受重伤而牺牲。
听到这里,我泣不成声,回到家拿出崔叔叔送给我的弹夹,泪眼婆娑,眼前幻化出崔叔叔的音容笑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