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04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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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版:

德柱大叔的修车小铺

刘琴

德柱大叔老了,老得两眼昏花恍如隔世,老得手脚僵硬不再麻利,老得只剩一把枯枝般的瘦骨,老得再也无法迈着大步走到那间陪伴了他一辈子的修车小铺。

德柱大叔的修车小铺位于镇郊西边,那里除了一条伸向山外的布满坑洼极其难走的土路,周围都是庄稼地。修车小铺是一间青砖垒成的店面,房顶上紧密地排列着扇形的黑瓦,瓦片的缝隙里长出一缕一缕细长的青草,随着季节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。

德柱大叔十几岁时到山外学了修车手艺,便在这里盖了这间小小的铺子。门前的这条土路虽然难走,却是一条连接着镇里十几个村子和山外的唯一通道。每天,都有一些大小车辆拖着呛人的尘烟颠簸而过,也有许多村民赶着牛车拉着板车推着架子车吱吱嘎嘎地走在土路上,人和车子及牲畜身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土灰,时常有各种车子来到德柱大叔的铺子里修理。赶上雨雪天气,会有更多的人一边咒骂着天气和土路,一边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把坏了的车子推到铺子里。

德柱大叔白天忙着修车,晚上就住在铺子里。每天晚上,无论天气好与坏,他都会在铺子的房檐下挂上一盏明亮的马灯。有一次,我的自行车后闸掉了一个镙丝,推车来到德柱大叔的铺子。当说起这盏马灯,德柱大叔说,这条路不好,车坏的多,在这里开铺子就是为了给人方便,要是半夜三更赶上车出了毛病,开车的该有多急。亮着这盏灯,大伙知道这里有人,心里就踏实多了。听着德柱大叔的话,我的眼前出现一幅画面:多少个夜晚,或万簌俱寂悄无声息,或风急雨骤尘烟四起,或大雪飘飘寒气袭人。那些因车子故障无法赶路而焦急万分的人,满怀希望向着这盏明亮的马灯奔来。随着急促的重重的砸门声,德柱大叔披着衣服打开铺门,二话不说抄起工具修理车子……

有一天的夜半时分,随着一阵杂乱沉重的砸门声,一个浑身冒血的外乡人倒在了铺子门外。德柱大叔开门一看,丝毫没犹豫,把外乡人抱到屋里。原来,外乡人开着一辆小货车经过这里,因为路上的一个大坑歪进沟底。外乡人跌得血肉模糊,小货车摔得七零八落。德柱大叔找来乡医,给外乡人上药包扎,自己用了一个晚上才把小货车修好。外乡人感动得热泪长流,他跪在德柱大叔面前连磕三个响头,说这辈子忘不了德柱大叔的救命之恩,忘不了这盏亮着的马灯。看着外乡人远去的身影,德柱大叔布满血丝的眼睛涌上一层水雾,他一边把药钱递给乡医,一边说,唉!这一辈子谁没个难处?谁不求人?都不易,不易啊……

只要有点空,德柱大叔就背起一个大藤筐,扛起一把大铁锨,顺着土路往前走。他用藤筐背来细碎的沙石,填到那些坑洼里,用铁锨拍平,用双脚踏实。村里人说,德柱这人心善哪,这是顶好的一个老实人哪。也有不怀好意的人走到跟前说,德柱,你这铺子的买卖全仰仗这条土路不是?颠坏的车越多,你的买卖就越好不是?你咋还填上了哪?憨啦?德柱大叔一言不发,头也不抬,仍旧用细沙填埋着大大小小的坑洼,一个又一个……

五十年光阴一晃而过,半个世纪的岁月悄然而逝。德柱大叔的修车小铺就像一棵槐树依然立在路边,青石垒成的墙壁泛着幽暗的光泽,黑色的扇形瓦片长满了厚厚的青苔,瓦片缝隙里的小草又浓又密,那盏照亮了无数个漫长夜晚的马灯依然挂在房檐下。只是,铺子门前,没有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坏了的车辆停在这里等待修理,没有了德柱大叔忙碌的身影和劳累的喘息,没有了叮叮当当吱吱嘎嘎的各种声音,也没有了来自或远或近不同地域的方言土语。德柱大叔的修车小铺仿佛被人们遗忘了一般,只剩下一片清冷孤寂。铺子门前,那条遍布坑洼极其难走的土路,已经变成一条又宽又直的柏油大路,平整光洁得如同一条黑色的绸带伸向遥远的地方,一辆辆汽车满载欢声笑语急驰而过,或奔向山外,或从山外而来。德柱大叔抓着一根桐木拐杖,眯起眼睛顺着大路望向远方,他轻声地说:好啊,好啊,我总算可以好好歇歇啦……■汤青 摄影

2018-04-27 刘琴 1 1 日报 content_547039.html 1 德柱大叔的修车小铺 /enpproperty-->